猫事

文/茯芝苓

一段陈事，关于猫。

小的时候，每天清晨，天才麻麻发亮，爷爷已经喝起了罐罐茶。此时，我的猫也就蹑手蹑脚地回来了。它总是先“喵——喵——”地在外面叫门，等爷爷开门后，它不是快速地跳进来，而是先将那个圆圆的脑袋从门帘后面探进来，眼睛溜溜儿地在炕上查看着。它要弄明白我奶奶是否醒着。如果奶奶醒着，它是不敢到炕上来的，就乖乖地钻到桌子下去休息了；当它发现我奶奶不在或者还在梦乡中，我的猫就会“呲溜”一下窜到炕上来，在我身上蹭蹭，告诉我它回来了，然后就在我的枕头边缩成一团，呼噜呼噜地睡着了。有时候，它太冷了，就会钻到我的被窝里来，将小脑袋枕到我的胳膊上，不一会儿就进入甜甜梦乡，躺得平展展的，像极了一个酣甜而睡的婴儿。

我的猫甚是可爱，它的名字叫大狗。大狗这名是我起的，因为我是不喜欢我家门前的那只老狗的，它总是“哐哐哐”地叫着，这声音好像从时光远处跋涉而来，历经万水千山，疲惫而拖沓！我希望我的猫比我家的狗厉害，所以我就叫它大狗。而狗是狗，猫是猫，对于主人，它们是不同的生活助手，没得可比性。而且若干年后，当我和碎爸爸将我们那条老死的狗埋进深坑里的时候，我竟然发现自己很是不舍，就像有一天我发现我的猫好久没有回家时一样的心里不舒服。

每次放学回来，还没到家门口，我的猫就已经在场院边的杏树上跳上蹿下，迎接着我，远远地向我奔来，叫我抱着它。它时不时地用头蹭蹭我的下巴、伸出舌头舔舔我的手背，表达着这一整天里它对我的思念，询问着我是否也想念它。

身前身后，我的大狗陪着我走过了童年的一段时光，日日又夜夜。想来叫人怀念至极。

后来，我家又养了两只猫，二猫和碎猫。我就经常能看到三只猫在院场里跑动的情景，往往很多时候，大狗和二猫之间会进行“决斗”，碎猫总是浑身是伤，本来它身子骨就弱，很少见它与其他两只猫一起玩，几乎不参与“决斗”，也很少看到它会打滚、会抓自己的尾巴。碎猫总是趴在墙头上晒太阳，紧闭着双眼，却是满脸忧愁，完全没有猫们的舒适和悠闲。碎猫不调皮、不活泼，也从不在家里捣乱，过于乖顺，以至于家人都认为它缺少猫的秉性。

碎猫是小弟在上学的路上捡来的，弟弟将它抱回家的时候，它单薄得可怜，精神萎靡不振，受过虐待一般。后来经过我们的精心喂养它总算是有了好转，可没想到的是在与大狗二猫玩耍了几天之后，它的精神又不佳，我们叫它，它也躲得远远的不搭理我们，只是懒懒地睁开眼漫不经心地看上我们一眼，就重又将眼实实地闭了起来。似乎对于碎猫来说，世界与它无关，一切可有，也可无，包括自己。

碎猫像一个离群的孩子，孤单极了。许是怀恋父母、怀恋伙伴、怀恋往事；许是不太适应突如其来的新环境；亦或是压根就不想适应。总觉得，碎猫是有心事的，重重的心事，只是无猫知晓，无人知晓。

几天后，弟弟在不远处的地里发现了碎猫，已是硬邦邦的了，身上满是伤痕。弟弟谨慎却又不舍地将碎猫埋了。我站在弟弟的后面，看着碎猫的身体一点点被黄土淹没，竟觉得这只猫来世上一遭有些可怜。我看到小弟迅速地抹了一下眼睛。小弟的心比同龄人更加温善和细腻，一直以来，都是他在全心全力、精心照顾着这只病怏怏的猫，给它水，给它食，给它温暖。

碎猫走了以后，二猫很自然地就归了小弟，大狗则一如既往地属于我。二猫是别人家送来的，也是我们家颜色最特别的猫，大狗是最普通的杂色猫，碎猫则是一身灰，也没什么特色。二猫就不同了，它的脑袋大部分是白色，只有右眼的眼窝及外围是黑色。脊背上是黑色，肚子上是白色，四条腿也是黑色的，只有前面的那条左腿有几点白。有时候我觉得它最好看，有时候又觉得最它不受看。

二猫总是用一双圆圆的眼睛警惕地打量着周围的世界，一有动静，它会马上竖起耳朵，好像时刻都在准备战斗着。二猫机灵得很，它的肚子总是吃得圆圆的，不像我的大狗，懒得出去，有时候即使出去了也找不到吃的。二猫也是最胆大的最放肆的，是它将我的手一次又一次的抓破。记得有一次，我抓来一只蛐蛐，用线绳绑了脖子在院子里玩，二猫竟在一旁做好了战斗的准备，趁我不注意的时候，箭一般地向我这边扑来，夺走了一只蛐蛐，又迅速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用爪子拨拉了几下蛐蛐，就美滋滋地将它们享用了。不曾想吃完大餐之后，它又瞪起了那双滴溜溜的大眼睛，一个劲儿地盯着我的蛐蛐。这时候，我竟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憎恶之感，觉得这个畜生真是贪得无厌。我就收起我的蛐蛐往屋子里走去，就在我转身的那一刻，它又猛扑了过来，这回它没有逮着蛐蛐，而是将一双又尖又长的牙齿深深地刺进了我的指头里，我疼得大叫，下意识地一甩手、一伸脚，二猫就重重地落在了两三米以外的院墙上，沉沉地砸了上去，随后听到一声怪叫。自此后，我发现二猫一直躲在草窑里，不怎么出来玩，受了伤一样。它厌恶地瞟了我一眼，继而就闭上了双眼，将头转过去了。我的心被什么东西剌了一下，有种隐隐的痛，和悔。如今回想起养猫的往事，难免有种深深的愧疚。

几天之后，我发现二猫又快活地出现在了院子里，时而跟大狗一起玩耍、咬架，时而追着自己的尾巴、影子转圈，好像不曾受过疼痛。我心中的那片乌云也随之散去。可是，就在第二天，二猫就被奶奶送了人。这个人是我家的一个远亲，到我们家来浪亲戚，见我家有两只猫，就要走了一只。说是她男人在外打工，娃娃也在外读书，自己一个人在家很孤独，养只猫给自己做个伴。二猫就被奶奶装进了一条尼龙袋子中，然后用破布条扎住了袋口。那人一把抓起袋子，将我们家的二猫搭到肩上背走了。二猫是这样来到我家的，也是这样被送去了别人家。

看着眼前渐行渐远渐模糊的二猫，我心里很是伤心，舍不得它被送走。小弟更是两眼泪痕。我突然想起爷爷说过猫是有灵性的动物，扔都扔不掉，有个老汉养了一只猫，那猫总是在屋子里拉屎，老汉嫌脏，就盘算着将猫扔掉，于是他找来一条结实的尼龙口袋，将猫装在里面，趟过了几条河，翻过了几座山，在一个亲戚家所在的村子里将猫抛掉了，可是等到老汉回到家，竟然发现被自己扔掉的猫正在炕上睡大觉哩！老汉后来又将猫扔到了不同的地方，可是每次然都是猫先他而到家。我想我家的二猫也会回来的，就少了些许的伤心。我也以此来安慰比我更不舍、更难过的小弟。可是，二猫终究没有回来。那个来我家的人，她背走了我家的二猫，背走了我和小弟的一段童年时光，毫不客气。

二猫被送人后，只有大狗在院子里出出进进，日子一天天地往过淌，一切一如既往，只是我明显地感觉到我的大狗苍老了很多，行路蹒跚，像一个即将离世的老者。而与此同时，我和弟弟的个头蹿了好几蹿，比以前也懂事了不少。

光阴的雪球碾过人，碾过猫，老了大狗，却成长了我和小弟。

有一天，我察觉好久都没有见到大狗了。我打算出去找找它。爷爷说劝止了我，说是亲眼在地里的一个洞中看见了死去的大狗。我不信，拉着小弟来到地里，找来找去，果然在一个洞中看见了大狗，它的身上苫了一层土，任我怎么呼唤、怎么惹逗，它都没有再回应。是夜，我在被窝里偷偷流了好几茬眼泪，此后的好几天怅然若有所失。

后来的后来，随着时日的日渐增长，我对猫们的记忆，也在不知不觉中被风吹淡。这些养猫的往事，已落满岁月的尘埃，不复明了。只是自那以后，我不再养猫，直到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