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回到当年。
八七年夏,喆儿有惊无险地考取了(这里有个事,后面再说吧)华东师范大学。棘儿带上一个姓洲的女同学来家,说是来上海玩二天,即要回内蒙的家。而漕河泾的旧区改造已完成,大哥、致亮他们都已搬入新居。我让两儿鼓动阿芳去看看,好说歹说,阿芳终于半推半就地成行了。先到致亮家,可能是有洲姑娘在场,阿芳笑着对岳母叫了声“姆蛮”(妈的意思),声音还轻轻的,老人两眼由干而水亮高兴地、响亮地:“唔来啦。”由于洲姑娘的插进跟着棘、喆笑着叫了声:“外婆。”老人两眼由水亮、喜悦而缓变成疑惑,我立即说:“姆妈,这是棘儿的同学洲姑娘。”洲姑娘扶着老人坐在自己床边上。老人对洲姑娘笑了笑点了头,又转对阿芳看。阿芳这才与母亲坐在一起。我示意三年青人跟着我:“走,去看看小舅舅隔壁的一间房子。隔壁致亮和小朱正忙着倒茶什么的,一会,大哥也来了,一进门就说:“己已啦来啦,中午到我屋里吃饭,还指了指致亮他们:“一道过去。”一会儿建玮浑身是汗水地奔进屋来,一看满屋的人,笑了笑,闪进卫生间抓了条毛巾,抹了把脸,嘴上就一一地叫过来,见到洲姑娘也不打楞,大方地叫了声:“阿姐。”我看那屋里,母女俩已亲切地聊着。在大哥家吃饭时,二位舅舅寻棘儿开心,问什么时候请他们吃喜酒。棘儿忙说:“她是来上海玩二天,马上要回内蒙去,火车票也买好了。后天就走的。”我也为棘儿解围:“建平、建新和亚萍,哥哥,姐姐都还未成家了,哪里轮到他呢。再说,他们还未毕业,只是同学而已。我心里在想:这姑娘相貌一般,但对阿芳和我倒是十分尊敬。但若要谈婚论嫁,则天南地北的,怕是个问题。明年毕业分配,照这二年的做法基本是哪里来回哪里去。当时,我们的国家是党要领导一切,国家则包揽一切。大学生稀少,能考上大学,即捧上了饭碗,毕业后都由国家分配,到单位即为干部编制的人员了。所以不希望他们自寻这个烦恼。这我私下里对大哥说的,但也拖了句:“阿芳和我都一致地认为,只要儿子喜欢,我们也不反对。但将要求姑娘争取考华师大地理系硕士生,因那里有位姓周的女教授专带气象专业的硕士生,待她二年后毕业,则因家在上海,便可留在上海工作了。”大哥说:“你的这些想法有道理。”所以,这天回家后,我先问了棘儿,你们俩是不是爱上了。棘儿给我的回答:“还要看她的意思。”我明白,姑娘来上海是“考察”来的。于是就静观其变吧。临走那天,洲姑娘对我笑着说:“上海很好。爸妈很好。”我明白她的心意了,对她说:“路上当心。回家后代向你爸妈问好。”“谢谢爸。”
这年国庆前,盛仕余去世了。詹伟隶让我代表科里去诸家行他家对家属安抚慰问,并送上科里的一份抚恤金二十元。还为他去了人民保险公司在徐汇区的办事处办了退保手续,拿了一张单子,送去他家,家属带了户口薄凭单可去领一份退保费。这我还是第一次晓得。
在老陆离开质量科同时,计划科的黎元其(原厂工会宣传委员)也到退休年龄了。他在这之前已与詹伟隶商议组装一台可收听广播,可放唱片,可听音带的三用机,并在无锡找到一家无线电厂愿合作。已生产出样机,效果不错。它的定位对象是农村和城市的一般家庭使用。由于样机已出,接着试生产就有质量监管要跟上,詹伟隶让我去无锡联络。第一次去时,詹伟隶写了封信让我交给那厂检验科长,内容是他代表我公司提出的质量监管建议。去前,他还让我向阿芳她们生产组买了二十五只尼龙丝布的包(像钱包大小,打开后可装三十斤重的东西,可拎可背的)送给那厂的检验科长。他告知我到无锡后乘2路车,到那儿下什么的。他让我第一天下午去:“这天去认认路,住下,明天上午去那厂好了。不要急急忙忙的。”我开心地按他嘱咐去做。
那时,乘特快车到无锡也要三个半小时,中间只停苏州,中午一点多的车,到无锡将近四点四十分,先按詹伟隶说的,乘上2路公共汽车。下了车按詹伟隶说的向前走,不远就到了。可能是下班时间了,出来的人较多,望进去,很深,一幢幢的厂房,看外面围墙,朝西还有很长的一段估计有百来米吧。我就走去,到尽头朝北是条小路,也就一辆卡车好走的宽,我未往里去,回身朝南看,马路很宽,四车道,朝南也有路,是两车道的,看去,似民宅般,房子是两层,式样有点像上海的洋房,那里很清静,有二、三个人在往里走。我再朝西看,路上并无人行走,也无商店,似是民居了,再远处,有山了。我想,首先要找到住的地方,看东头过了那无线电厂就有商店,于是走去。那儿有工商银行、茶叶店、碗店、布店、食品店、百货店,有条南北向的小路上有邮局、有好几爿饭店。在食品店、百货店我转了转,在碗店门口看了下。对那小路上的饭店我只是远远望了一眼,二层楼房的少有人进出,我再往东走去,不远就是条大路,刚才公共汽车就是从北面开来向西转弯的,那段路上也是十分清静,没有旅馆、招待所之类。这时,我是想找地方住下再说。东、西向大路东面,近处无高楼,远处有二幢耸天高楼,往南看,有条小路,在路口有爿浴室。我过去一看,门口倚着块木板,上书:本浴室晚间开放凭证件住宿过夜。我就进去问了下:“我有工作证,可否住一夜。”“可以。过夜要十点以后,当然你可以早点来,先洗澡,然后躺下就是了。”“总共要多少钱?”“八角伍分。二角伍洗澡。”“开发票吗?”“有。总开八角伍的住宿。”“我等会来。”“可以,不过要八点以前,再晚怕住满了。”“好。”我出了浴室想:找爿小栈房,还没有洗澡,也要一元伍到二元了,这儿可洗澡,那可舒服多了。当然出差可住旅馆、招待所之类,三、四元的都可报销。但我们单位是中央企业,是全民财产,为国家为人民能省则省,哪怕省一分钱,也是为人民作积累了。眼下,肚子在咕咕了。刚才向东走来时,已注意到,马路这边离我现站的不远处有爿面店,兼做烧饼的。于是就向西走去。到店门口一看,店堂不大,紧挨长条桌,两旁坐满了人,这儿只有肉丝菜汤面,三两粮票。二角伍分。烧饼(像上海的大饼一般)一角二,一两粮票。我看没有座位,就先买了一个烧饼吃,一口吃下,其味有似小时候住安东旅社时先由蛮娘买来吃,往后由我去买的蟹壳黄,十分好吃,又买了三个,面也就不吃了。边吃边出店门边想,现在天还亮亮的,就去浴室太早,占了个躺椅,妨碍人家营业,不好。于是想去看看无锡的市中心,人民路那一带。我就吃着烧饼到回程的公路车站旁候车。烧饼吃完,车也来了。
当时,无锡市的人民路十分宽阔,估计有六车道,但并不热闹,也无高楼大厦的,只是有一家专卖小笼包子店顾客盈门,还有在门外排队等候外卖的,兜了会,回到去火车站的那条双车道的马路上。这条街上饭店、旅馆、商店林立。还有专卖无锡特产油面筋,圆圆的黄色油面筋装在有二尺(市)长的,篾黄编成六角型空格的竹篓里,轻轻的,便于携带。一些卖日常生活用品的小商店的柜台上都有卖的,无锡另一特产:笑容可掬、体态富福、色彩斑斓、造型可爱的泥塑无锡大阿福。在这条路上和它的叉道上小旅馆很多。但我不想住下,为了明天的方便,又可洗澡、又可省钱,等会儿还是去浴室住。一路走去,直到火车站广场,那儿就不怎么清洁了,店也多,特别是小饭店多,伙计们在门口吆喝招唤顾客,显得嘈杂。大概二年后,无锡火车站改建后,那才面貌一新,清洁整齐,布局合理,秩序井然了(为8703机在到九0年时止我是经常来无锡的)。在火车站兜了圈后,看看钟快七点半了,就乘车回无线电厂那儿。
第二天一早醒来,结了账,走到马路上,太阳与地平线成二十度角斜照着,一人在空旷的马路上沐浴在阳光中,呼吸着清新的空气,人精气神十足。却想在上海这时候就没有这么清静,早起买菜的人已拎着菜篮回家,住底楼的,也就在门楼前拣菜,有人端盆出来洗衣的,就有人声了。我活动了下身体,看到对面小马路上有二女的,路这边西面有一个男的都是中年人,拎着空菜篮,笃悠悠地走来向浴室门前小路朝南走去。那里肯定有菜场,我也不急不忙地尾随进去。不远处一条东西向小街上疏疏朗朗地摆着碧绿鲜嫩的鸡毛菜,紫色油亮的茄子,白白的茭白,红红的番茄,辣椒则有油绿,有深绿,还有红的,有灯笼状的,有长而尖的、有大的、有小些的,还有大小不一的红辣椒,有菜有鱼,鱼则在小木盆里(那时塑料盆还大时行)游着,大些的鱼则委曲地躺着,偶甩一下尾巴,把顾客、摊主的裤子弄湿。摊主并不叫卖,有人光顾,笑脸相迎,答价提秤的忙一忙。当地人的语音软糯,在晨曦中给人祥和印象。那里的东头,则是国营菜场,一排简易平房。那里,鱼、肉、豆腐、蔬菜什么都有。我兜了圈,回过头来时,摊贩更多了,顾客也多起来了,呼朋唤友打招呼,心气平和地评论菜的鲜、嫩,价格合理与否。我就踱了出来。想:改革开放,市场活跃了,东西多了。生活确实在好起来。不过,无锡人的生活节奏好像没有上海人那样快。上海人的早晨往往是有点急急忙忙。而今天,我这个上海人也悠闲得很这是詹伟隶给安排的,使我难得有这么一个早晨悠闲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