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年少时期,一度认为“家”就是一个束缚自己的囚笼,非常期盼一种“只身仗剑走天涯”的生活。
因为小时候,家里对我的管制是十分严格的,恨不得我脑袋里想什么都要控制住;而到后来,由于某些原因,我又走到了另一个极端,就是家里没人再管我。
或者说,他们管不了我了。
而且,在我的性格里,同时存在着随遇而安的懒散和冰冷嗜血的功利。这两种性格在逻辑上存在冲突,但都同时指向同一条路。
这条路通向远方。
于是,在14年,我带着一丝对家人身体状况的牵挂,来到了深圳,呆了近两年。
猴年春节,是我这两年以来第一次回家。
两年前,我坐在通往深圳的航班上,对自己说,如果没有什么特殊事件的话,我永远也不想回家。
那个时候,我很看不起所谓的“思乡”情绪,认为其是一种小儿女心态。而对我这种“大丈夫”而言,四海为家才是正道,功成名就,衣锦还乡才是应该追求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幼稚到每年都要回一次甚至几次家?
于是,我在深圳,度过了没有家的端午和中秋。然后有了到深圳之后的第一个女朋友,所以国庆过得还算是很快乐。
第一次感觉到寂寞,是羊年春节。放假之前就感到,街头的人流在慢慢减少,女朋友也回家了。放假后第三天,女朋友跟我在电话里分手了,理由很简单:她不想再来深圳了。
坦白讲,我没怎么感到伤心。可能是因为我们二人本就是因为寂寞才在一起的,现在分开,也无非就是再一次拥抱寂寞而已。
随着除夕的临近,深圳也慢慢变成了鬼城。除夕晚上,我从肯德基里走出来,站在下沙天桥上,看着滨河大道上一分钟不过百的车流,第一次感觉到了寂寞与孤单的区别。
我后来跟别人说过,寂寞需要忍受,孤单则是享受。
孤单是一种出世的心态,看全世界都是傻逼,是庸俗的、不可理喻的傻逼,“绝顶一览众山小”这七个字完美贴合这种心态;而寂寞则不然,就好像自己突然从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变成了一个透明的灵体,没有任何人、任何仪器可以探测到你,毫无存在感。
如同我中二时期的QQ签名一样:感觉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
羊年春节,我一个人茫然的观看了N年不看的春晚,然后第二天就把春晚的节目几乎全部忘记了。
我突然发现,没离开家的人,没有资格评论思乡这种情结。不是没有资格嘲笑,也不是没有资格赞美,而是连评论的资格都没有。
在接下来的几天,我疯狂的寻找着深圳还开着的饭店,不问价格,不问地点。往往坐一个小时的地铁公交,或花费几十块打车到那里,然后吃着下至几块,上至几百的东西,然后再回到家里,寻找下一个地方。
所为的,不过是“家”的味道。
然而我并没有找到。
饭店或大或小,都同样空旷;菜单上的图片各有不同,但同样精美。然后一个人等待,一个人品尝着正宗或者不正宗的味道,然后无论是否满意,都能在起身时感到失落,然后索然无味的回家,寻找下一次希望,然后再一次索然无味的回家。
我从来没有像羊年春节那段时间那样期盼上班。
那时候我对自己说:明年春节,我要回家,一定。
然后再一次度过了一个人的端午和中秋,然后再一次交了女朋友,度过了两个人的国庆,然后随着煎熬的心态看着办公桌上和手机上的日历。
我知道,回家之后,我会被亲戚朋友“查户口”,我同样知道,回家之后,我很可能产生一种“回家也就是那么回事”的感觉,但是我仍然无比的期盼春节的到来。
上一次如此期盼春节,好像是小学时候,因为可以吃到好多好多肉。
当我走下飞机的时候,我发现,连空气都清新很多。虽然理智告诉我,这不过是因为天冷产生的错觉。
我抱着我妈的时候,她哭着问我,想吃啥,她给我做。
我妈的手艺本来是不错的,可自从受到养生节目的影响之后,做的东西就越来越不能吃了。我去深圳之前,已经很少在家吃饭了。
这次我没有拒绝,然后我面对着桌子上各种“对身体好”的菜肴,下筷如飞。
“好吃么?”我殷切的看着我。
“好吃。”坦白讲,味道虽然不怎么样,但是我的胃口出奇的好,筷子根本停不下来。能把菜做得这样开胃,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不算撒谎。
在接下来这几天,我大部分的时候都跟朋友、家人在一起。偶尔也自己找一些饭店,找一些特色的,已经两年都没有吃到的东西来解馋。
与深圳同样空旷的饭店,同样精美的菜单,与之不同的是,每次起身之后,无论口味如何我都没有感到过失落。或许是因为我知道,我身后的,是家,而不是那个简单的屋子。
就好像《三体》中,“青铜时代”号的军官史耐德说的那样,别人无论离开地球多远,都无法理解他们当时的心情。因为别人终归知道,自己还会回来,所以灵魂会停留在地球上,而他们不同。
或许是因为被查户口的烦躁,或许是厌倦了无休止的聚会,总之,在飞往深圳的航班上,我的心情很平静,没有太多不舍。正向我说的那样,回家也就是那么回事。
但是,我明年仍然会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