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却人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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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以后,你依然会牵着我的手,去深山老林,去坟头蹦迪。陈灵是这么和我说的。那个时候,我们就躺在坟地里,任凭树叶漆黑,夜风喧哗。我和陈灵都信鬼神,阿辉,你不知道,两个都信鬼神的人在一起,是不怕鬼神的。

老李深深吸了一口烟,晚风将烟灰吹落,露出熔岩般的火星。他叹出烟雾,转过头对我说,你还别不信,就凭这张丑脸,哥们之前也有过几段情缘。

我们坐在桥头,蓝色的风吹晕秋水,蒲公英样的路灯灯光,也被吹散,弥漫。老李把烟头碾灭,坐好姿势,说,其实吧,不是几段,就只有一段,跟兄弟不说假的,那一段正是陈灵。他们都说,压根没有陈灵这号人。你相信我,对不,陈灵实实在在活过,和我。不过几年前她离开我了,莫名其妙的。天知道今晚她有没有吃饭,她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就经常不吃晚饭。

那时,算命的和陈灵说,这一星期晚上别吃晚饭,不然要倒大霉。陈灵听闻第一时间和我说了,我觉得没问题,毕竟这饿不死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但是陈灵毕竟是我女朋友,她晚上不吃饭,我就也不吃。慢慢地,咱两人发现晚上不吃饭也没啥大问题,后来就都不吃晚饭了,一天只吃早,中两餐。陈灵和我,路上碰到什么算命的,什么看手相的,我们都会付几个钱,让老头帮忙看看,老头一般都挺准,说我和她这个般配呀,那个长久呀。有一次,陈灵问算命的,问我和她二十年后是否还在一起,问完咱两八字后,算命的推演好一会儿,斩钉截铁地说,我们二十年后还会在一起。起身走出一段距离,我问陈灵,为什么突然问这个,还为什么是二十年。陈灵说,昨晚,或是今早凌晨吧,梦到你呀抛弃我走了,就是永远都见不着的那种。至于二十年嘛,是我觉得,和你在一起,二十年就满足了呗,反正谁想见你那种丑得要死的脸诶。这个玩笑让我很不爽,关键我是真的丑,从小丑到大,一副森头大脑的样。我妈说,陈灵眼睛是真瞎了,看上我这么个丑人。不过我倒觉得这是我的福分,估计是我上辈子拯救蚊子,或者这辈子没踩死蟑螂修来的吧。睡在陈灵床头,我就经常问她,我说,灵灵呀,你怎么看上我的?陈灵就会说,老天可怜你呗,我不看上你,就没人看上你了。

她说得挺对的,小学的时候我就喜欢我们班上,所有长相美丽的女生。我去讨好她们呢,她们看见我就跟看见了瘟神一样,躲得远远的。所以我就很信命这个东西,毕竟长这么怪物,又不是我自己想要的,不就是命赐的嘛。我妈,看着我就气不打一处来,她那么漂亮,怎么生出个我这样的怪物。她说这是命,命给她的惩罚。毕竟我是她和爸在没结婚的时候怀上的,因为这个他们匆匆结了婚。其实爸不觉得是避孕套的问题,或者是他的问题。他就总觉得妈是偷人了,认为她的品味低俗。有次他们争吵的时候,我爸就把我提起来,指着我的眼睛说,这死鱼眼,你看看,像谁啊,像你情人!我妈都没看我一眼,就瞪着我爸说,你不做好安全措施,生出个这么丑的,就是报应。后来他们闹得不可开交,离婚了。其实他们谁都不想抚养我,不过我还是被安排给我妈了。自那之后呀,我就很信命,你信命了,不就自然信鬼神吗。我总觉得,老天欠我什么,总有一天它要补偿给我的。阿辉你别这样啊,真的,陈灵就是那补偿诶。

我和陈灵都是灵异爱好者嘛,去深山老林是家常便饭。不过有一次我们俩实在走了很远,手机,指南针全都失灵了。那时又是傍晚,说不着急是假的,不过想起来出门时,老头算过卦的,有惊无险。一开始,我还以为迷路是惊,后来才发现碰到坟地才是惊呢。那个时候风阴森森的,月光就雾蒙蒙地透过树叶,照在一个个坟包上面。陈灵呢,放松地走过去,跟到了家一样。她伏在一个坟前,叫我赶紧过去,解决她的灼烧之急。她那样子诱惑我,没办法,坟地就坟地呗,对不住下面的哥们了,死了这么久,晚上还得被欢声吵得不能安息。完事后,陈灵对我说,就是开头我给你说的那句话,二十年后,我们还会在一起坟头蹦迪。你看吧,刚好二十年过去,陈灵就离开我了。她说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母亲去外地赚钱,补贴家用。不过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那个时候好想抱抱她呀,所以我就扑过去,陈灵一把就推开我,然后坐起来,问我去不去找她母亲。我说挑个黄道吉日去找,陈灵同意了。

说是说黄道吉日,我却一点都没感觉。那天雨很细,很潮,很闷。陈灵一大早就叫我起来,她指着手机日历告诉我,今天就是黄道吉日。陈灵这几天原来在忙活收拾,她的行李一袋子,我的行李一袋子,就这样我俩出发了。她规划好了路线,一切很顺利地就坐上了长途公交车,看了一眼时间,中午十二点。陈灵从袋子里拿出一包面包,她说,撑着点,就几天。我看了一眼自己的袋子,袋子里只有六袋面包和几件内衣,我问她,如果就早午吃,也就够三天呀,难道我们三天一个来回。她说,找到我妈,然后叫我妈帮我搞点吃的呗,你这个死脑筋。说着陈灵开始狂啃面包。长途汽车,又逢着了阴雨,不开窗,那个二氧化碳浓度啊,醉得人晕熏熏的。陈灵衣服上的水还没干,她就睡着了。我不一样,我的戏要多一点。如果这司机也睡着了,准备撞上别的车辆的时候,我还能去帮个忙,顶着一张丑脸救了所有乘客,包括陈灵,届时陈灵一定会觉得她爱对了人。又或者,这个司机其实是人贩子,以为我们所有人都睡着后,他戴上氧气瓶,更改路线要把我们全部拐去山区,到那个时候,我就一脚踢翻他的氧气罐,不过那样车不久失控了吗,不行,所以我就要等他把我们送到山区的那个偏僻小路时,和他拳脚相向,然后拯救车上所有人。我先假寐,不时睁开眼看司机动静,只要一有反常,我就立马打上百分之一百二的精神。

显而易见,车辆没有失控,司机也没有氧气瓶。我呢,就只陪着陈灵睡着了嘛。后面陈灵把我叫醒,到站了,我都不知道去哪,陈灵也不告诉我。如果陈灵是人贩子的话,我也无所谓,我依然会心甘情愿地被她卖给别人。所以陈灵不说,我也不问,就跟着她到处走,真难受,那天气,雨下不完一样。我和陈灵下车后,走黄泥巴路,那鞋子越走越重。陈灵和我找到超市门口躲雨,我挺好奇,为什么要来这个地方,我就说,你妈到这地方打工?她说,来村子里问一下。我们走进超市,陈灵抓住一个老大妈就问,大娘,你还晓得我吗。大娘看了好久,才说,哦哦记起来了,你是住庙里的那个,之前村南那户人家的女嘛,当年你家着火时,还是我帮忙叫的人灭火嘞。你这次来,做啥呀。陈灵说,你晓得我妈,张芊,去哪了?大娘说,你妈打工去就没回来了,现在也没回来,不过那个,陈果晓得你妈去做啥了嘛,她和你妈一起去的。陈灵的语气有些急切,陈果阿姨在哪呀。大娘想了一下,用手指着南边,说,陈果阿姨呀,你就一直往前走,就在你以前住的旁边嘞。陈灵说,确实,我记得事情的时候,确实有个阿姨跟我妈关系不错诶。于是陈灵拉着我的袖子就往南边走,又是踩泥巴,我和陈灵就说,走慢点,我跟不上。陈灵看着我裤脚全是泥巴,哈哈大笑起来,说,你走这种路,要学我。陈灵开始往前走,很慢,我看得很清楚,两腿弯成O形,身体一摇一摆,就像孙悟空出世那样。陈灵过于滑稽,但是她的脸蛋好看,我呢,丑脸一张,怕这样走吓着路人,所以还是正常一点吧。我告诉陈灵,慢一点,我学你的话,要被人认成神农架野人的。陈灵说,不管你,先走了我。看着陈灵猴子一样的背影,那个时候我特别想骂人,什么黄道吉日,假得要死。

没有陈灵这个负担后,我一边走,一边关注沿途景色,又是水沟,又是旧房子的,乌漆嘛黑,简直比我的脸还灾难。过了有一段时间吧,记得我都在路边大石头上,涂过好几回脚底了,每一回都涂出浓浓的黄黑色泥巴。就是在涂泥巴的时候,陈灵回来了,她开开心心地告诉我可以原路返回啦,她知道该去哪。阿辉,那是我第一次觉得,陈灵或许是老天给我的惩罚呢,因为陈灵后面又说,天要黑了,没车,和她去庙里睡。庙里的香火味很重,让人觉得很心静,陈灵和我说,她那次冬天烤火,把屋子点着了,她怎么也救不得火,只好到处叫人,火最终还是灭了嘛,不过屋子已经不能住了。她呢就和奶奶住庙里,就是在这个庙。我问陈灵住了多久,她说从小住到大,接着她说,我在庙里见惯了人间疾苦呀,大家都来求神拜佛,花几个钱也毫不在乎,就为了能让日子舒坦一点,我没钱,但也求神拜佛,希望佛祖保佑我,那些钱毕竟不能进佛祖口袋,而我住庙里,人就是佛的,我遇见你,也是佛注定的。我说,我也这样觉得,前世五百次的擦肩而过,换来今世的一次相遇,我这么丑,没有缘分的加持,谁会喜欢我呢。陈灵哈哈大笑,她说,不是啦,你给我的感觉,很奇妙。这么和你说吧,有次我在外面玩得很晚,怕奶奶担心,想穿山到庙里来,更快一点。不过你猜怎么了,迷路了,还碰上坟地,和我们上次一模一样。不过坟地那里,有一条大黑狗,丑死了,本来很怕的,看到那只大黑狗后就不怕了,心里也很平静。大黑狗摇晃着它的大尾巴,跑到我跟前蹭我,我觉得很安心。回过神来,天已经完全暗了,我很怕奶奶担心我,就像神经病一样,对着大黑狗说话,告诉它我迷路了,想回家。大黑狗好像听懂了一样,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对着我叫,我就跟着它。不知觉地,我和那条大黑狗就到了庙里,看见我进庙了后,大黑狗就走了。我知道陈灵的意思,不知道该不该骂回去。陈灵接着说,你呢给我的感觉就是那条大黑狗,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什么都不怕。这话我喜欢听,不过那条大黑狗得感谢我,要不是我,陈灵哪会想着它呢。

次日我很早醒,或者说我根本没睡,等陈灵自己睡醒呗。我起身想到处逛逛。穿上潮湿的外衣,还有黄泥色的运动鞋。雨还没有停,苍白色的天空,卷起白色的风。瞬间我打消了逛逛的念头,肚子饿得难受。于是我从袋子里面拿起面包就啃,啃完后又对着神像拜了几拜。陈灵这时醒了,她揉了一揉眼睛,说我们该出发了。

后面的事情很无聊,坐车,等车,走路。无聊到我头痛欲裂,就算陈灵陪着我,我也觉得没意思。陈灵把我叫醒,她说到站了。我走程序一样地下车,这次不怎么顺利,脚没落好,摔了一跤惨的,不过也把我摔醒了。这个地方看起来挺现代的,没有黄泥巴路,没有臭水沟,和老房子。只是我这身打扮,在这里更像一个野人。陈灵说,没必要在意那么多,别人都是过客。陈灵经常这样说的,毕竟咱两人其实不般配,别人背地里怎么想的,我能不知道吗。想到这的时候,我都会问陈灵,别人都说我们不般配,你就这么愿意死心塌地地跟着我?陈灵就会说,别在意那么多,别人都是过客。从桥上走过的时候,我就觉得,我和陈灵是矗立河水的礁石,有些河水一去不复,有些河水拍打冲刷,我和陈灵呢,就永远矗立在那,陈灵说他们都是过客。

雨水终于停下,我坐在饭店的时候才发现,手指已经肿胀不堪,灰黑色的尘土在上面勾勒出一条条纹路。陈灵没在意那么多,饭上来后就狼吞虎咽。不一会儿我们都吃完了,陈灵问我准备好没有,其实我知道这不是问句,可我还是说想歇一会儿,陈灵说找到她妈后好好让我歇。

最后是我发现她妈的,在那个厂子里,我问一个大妈说,张芊在这?大妈看了我一眼,问,你找她干什么。我立马挤出微笑,尽量不恐怖,说,就是她女儿,不不不,当然不是我,是我女朋友,她女儿,找她。大妈怎么也不相信,她说叫我在这等着,然后就扭着屁股跑了。我打包票,那肥婆肯定去找保安了,鬼才在那等呢。我撒丫子跑路,上了好几层楼,然后到处逛,反正就是不能停。陈灵说的,要她逮着我休息,我就得挨揍。正悠闲走着,还在思考后面怎么办,突然一个声音——“张师傅,这咋弄啊”从漫天思绪中杀出,直击我的命宫。我调转头,耳朵都竖起来,寻找声音出处。我立马锁定,两个站着说话的女人。看清楚后,我很确信,其中一个就是张芊。就凭她的长相,端正。于是我朝着她们走去,路到一半,我停下来,整理衣服,头发。不能功亏一篑,万一人家给我吓跑了呢,所以我又去厕所洗了一把脸,管他男厕女厕的,我这样子人家还分得清雄雌?我搓了好几回脸,水都清澈了,我觉得应该够清爽吧,就小跑到原来的位置。

“张芊,诶,你是张芊吧。”

“你有什么问题吗?”我很高兴,找到张芊了,她似乎还不怕我。

“陈灵,你女儿,现在来找你了。”

“你说什么,什么女儿?”

“就是陈家村,你和陈天阳生的女儿,陈灵啊,来吧,你女儿寻了你好久呢。”我左手插着腰,右手朝着楼梯口挥舞,“现在她就在楼下,你不愿意下去的话,我叫她上来。”

“你个怪物东西,放屁,我根本没女儿,只有一个儿子啊!”张芊有点着急,指着我的鼻子就骂,“各位看呀,这个人光天化日还想骗我跟他走!”张芊彻底红温了。

“不是,哎呀,不是”我将双手举起来,“可能是我认错人了吧,这样,我叫陈灵上来,你看看行吗?”说着我就往楼梯那走。所有人都围过来看。

陈灵在楼梯间,看见我下来后,拉着我就往一楼走,她听见了。我看见她倔强的眼睛里闪出泪花。所有人都看着我和陈灵,和她一起,我第一次不在意任何人的目光,他们都是过客。我突然想起一部电影,讲的是人在楼梯间碰见了鬼打墙,一直出不去,直到他老去,去世。那时我也有这样的想法,陈灵拉着我走,好像走的是永远走不完的楼梯,她的眼泪一直在眼眶打转,永远都流不下来。我宁愿和她永远都困在这个楼梯里面,宁愿她的眼泪只在我眼前出现。

到这里,老李就不说话了。我侧过脸看见他的眼在发光,这张丑脸有一股莫名的魔力,让人想多看几眼,特别是他难过的时候。我说,老李,哥们去买两瓶烧酒,一起去吗。老李微微点头,然后起身。我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上路了。老李问我,现在几点了。我看了钟表,快两点了。空无一人的街道,不时只有几辆车经过,白天喧哗的地方,现在只剩下凄凉。店铺几乎都关了门,唯一一家亮着的店,老板已经睡着了。我和老李买好酒,把钱放在柜台上就离开。路上老李灌了好几回烈酒后,抿了抿嘴,说,我们去桥头聊,这儿没味道。

夜晚的风吹乱陈灵的头发,她伏在桥上哭。我就站在旁边,看着河水从前头开始流,我觉得好不真实,水不真实,这几天发生的事也不真实。听说人伤心的时候吃点东西会好过一点,所以我打开袋子,将撕开包装的面包递给陈灵,陈灵哭得更厉害了,没办法,我把面包放在栏杆上。陈灵难过,我也难过,所以我又从袋子家拿出面包,细细嚼咽起来。原来面包可以这么甜。心情因此也好过一点吧。还没等我吃完面包,陈灵就说要走。我问她去哪,她说她也不知道。我觉得咱们之间可以浪漫一下,我说去天台,她同意了。其实早在我初中二年级的时候,就想着和自己喜欢的那个人去天台了呢。夜晚的天台,浪漫得很,天下就在你眼前,爱人还在你旁边,真的,很满足。我和陈灵在天台过夜,整座城市的喧嚣都在我们耳边,噪音从未如此美妙过,陈灵看着没有星星的天空,总会想起之前在庙里的生活,她说,那会儿天上星星可多了呢。接着她看向我说,那尊佛像,经常进入我的梦中。我就问她,梦里有发生什么呢。她说,也没什么,他说我会遇见你,大黑狗一样的男人,不过你陪我二十年后就会离开我,因为大黑狗的使命完成了,就像把我带回庙中一样。不过佛像可能只说对了一点点吧,不是那老头,我们都觉得很准的那个,说咱二十年后还会在一起吗。我点点头,告诉陈灵,我虽然长得丑一点,但是一点都不是狗,更不会离你而去的。陈灵笑着闭上眼睛,说,我也觉得,那好吧,我宣布陈灵的寻母之旅就此终止,我们明天回家。

阿辉,你是不是婚礼的时候认识陈灵的。老李拿起一瓶酒,灌了一口。

听老李这样说,一下子给我整懵逼了。在我印象中,老李哪来的什么婚礼,刚刚听他讲这么久陈灵,我都觉得很惊讶。我试探性地说,似乎是那个时候认识陈灵的。老李一把搂住我的肩,泣涕纵横,他说,果然啊,你真的还记得。他继续说,我这么几年的努力还是有意义的,陈灵离开我后,我就一直搜寻她的下落。

老李把酒瓶放在一边,靠近我低声说,诶,她这个人消失,就真的完全消失了,一点人影都见不着。悄悄给你看,诺,我和她的合照,只有我没有她。

我看着照片里的人,觉得很难过,有一种莫名的难过。老实说,这张泛着微笑的丑脸旁边,好像真的有个人一样。

老李说,阿辉既然你记得,要不你说说你对陈灵的印象,这么几年了,好久没听到别人聊陈灵了。

我不想扫了老李的兴,就凭借着前面他所说的,对陈灵做阅读理解。我说,陈灵是一个样貌端正,善良灵动,很活泼的一个女孩子。

老李几乎要跳进河中,我拉住他。他抱住我,我的头靠在他厚实的肩上,发现他真的变了好多。老李耳语,是的,是的,陈灵,我们没有忘记你。阿辉你知道吗,去找陈灵我花了多少功夫啊。几年前,我通过一位师傅找到她,师傅把这个方法叫做通灵。

我当然知道通灵什么意思,所以一开始碰到那师傅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人是江湖骗子。你知道他一开口说什么?他说我怨气缠身,什么好几个鬼压在我身上。当时我刚失去陈灵半年,没心思和这老头理论,就给几十块钱把他打发了。老头有点生气,没接,他闭着眼睛开始捻手指,我马上就离开了。好一会儿,老头喊了一个名字,陈灵。这个名字一出来我就觉得这老头有点本事,毕竟之前我找公安局报警啊,找之前说二十年的那个老头啊,都是否认陈灵的存在的。我呢,屁颠屁颠地跑到师傅跟前,问他怎么回事,我的陈灵怎么不见了之后。那老头说,你身上的怨气就是陈灵的。还有这样说话的,管他有没有本事,都先去他娘的,对不。我刚想骂他,他就用手闭上我的嘴,齁咸齁咸的。他说,你我有缘,你想不想再见一次陈灵。

师傅围着一张床摆好了蜡烛,然后叫我把陈灵的八字给他,接着让我躺在那张床上。师傅开始念咒,他跟我说,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要激动,不要心慌想逃,不然法事就算失败了。我闭上眼睛,他开始念咒。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在飞,超重失重的感觉一直存在着,师傅说我可以睁开眼睛了,我将紧闭着的眼睛打开,发现自己悬浮在空中,自己的身体,就在脚下,躺在那张床上。师傅手上有一条很长的红线,发着萤萤的光,一直延伸至远方。师傅说,沿着红线走,你会找到她的。

我沿着那条线,一直走啊,一直走,这条线歪歪扭扭的,并不是直线,似乎是陈灵的曾走过的路线,从陈家村,到这座城。我一边走一边哭,孤魂野鬼就站着旁边看我,以前我怕他们,现在我不怕,这段路我和陈灵一起走过,两个都信鬼神的人在一起是不怕鬼的,人总是对未知的事情产生恐惧,对我们来说那本就不是未知的,孤魂野鬼也有情感,曾经也是人。不过他们丑是丑了一点,这样一来,我在地府应该会挺受待见的。最后我是在天台看见陈灵的,她穿着茜裙,夜晚的风一直在吹。我老远就喊,陈灵。她呢就转过头,真够吓人的,比我还丑。陈灵笑了笑,她说,你怎么来了。我说,你根本不在庙里,怎么在这。陈灵说,这就是我的庙,也是我们所有人的归宿。你现在还不属于这里,你不该来这里的。这时候,我脑子里传来一个声音,大概是那师傅的音色,说,时间到了,不管有没有找到,也要回魂了,不然是要魂飞魄散的。完了,我就感觉自己的胸口被什么东西按着,压得我喘不过气。一瞬间的事情,我就从床上坐了起来。师傅问我,有没有找到陈灵。我说,找到了,这是怎么回事?那个死老头嘞不告诉我,他说,时机不到,告诉我,我也不会相信的。我估摸着,那个老头又要说我身上的怨气是陈灵的之类的了。不过陈灵为什么会在那,我也找不到合适的解释。

在这之后,我就经常通灵。你问我有没有代价,当然有代价,每通灵一次,哥们就要老一岁,我倒不在乎,毕竟今朝有酒今朝醉嘛,经历了这么多次通灵也不怕死了,我跟几个老鬼打好交道,我死后咱们一起喝烧酒,听他们聊聊自己的故事,也聊聊我的故事,那几个老鬼挺够义气,什么手续都给我办好了,就等我死了。对我来说光阴就是光阴,能陪陈灵多久,就陪多久。我问老鬼,为什么陈灵会在这,老鬼都支支吾吾的,管他呢,能和陈灵在一起就好了,还在意什么地方吗。

老李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说,阿辉,走了。明天下午,我就要通灵,到时候给你发消息,记得来啊。我对他比了一个ok的手势。

河水轻轻地流逝,倒映着路灯,泛起粼粼波光,让人觉得很旧,仿佛时间还是二十年前,那时候我们都很年轻。老李口中的陈灵好像真的存在过,我没见过她,却能幻想出她的样子。

第二天下午,老李给我发了一条消息:阿辉,通灵。并且把地址发给我。我按照地址,来到他家。干燥的下午,很慵懒。坐电梯到他家门口,敲了两下门,老李给我开的。他有点兴奋的样子,摆着手叫我进来。屋子里很暗,帘子全部拉上了,还有一股很重的烧香味道,老李把我带进他的卧室。一个面容和蔼的老者就在里面,他看见我对我轻轻点头,我礼貌回笑。

“师傅,这个就是我跟你说的,记得陈灵的人。”老李对老者说。

“你见过陈灵?”老者严肃地看着我。这种严肃的表情,让人不能撒谎。

“阿辉,没事的,你就讲,昨晚你不是和我说过吗,陈灵,你还评价了呢。”老李有些着急。老者还是严肃地看着我。

“老实说,老李,我不记得陈灵,昨晚只是为了让你能继续讲下去,才编出来的。”我说。

“师傅,你别这样看着他,瞧把人家吓的。”老李听完我说的话。

“他确实没见过,李恒,别为难人家。”老者说, “你先去找陈灵,我和这位朋友聊聊。”

“好的好的,阿辉啊,好好记下诶,很重要的。”老李对我说。

法事做完后,老者坐下来。他说,本人姓张,你叫我老张就可以。我说,我姓罗,小罗。

我和李恒有缘,那日见他怨气缠身,恐怕命不久矣,我下山这几年,第一回碰见怨念这么深的。深啊,让别的小鬼也趴在他身上,啃噬着忧愁悲痛。本道想看看到底怎么回事。所以掐指算了一算,算到一个叫陈灵的人。这人原本已死去好多年,不过因为心愿未了,一直没有投胎。原本因缘有数,不想插手的,不过我在算的时候,发现帮助李恒,超度陈灵,是我修行的一环。然而李恒这个人,悟性太低,一直不愿相信,陈灵早已经不存在这个世界上,我让他通灵,一面成人之美,一面想让李恒认清事实,好走出困境啊。超度这事,道家本就不在行,再加上陈灵怨念之深,就更加难了。所以通灵也好改化陈灵的怨念,让我好超度诶。小罗啊,你有机会帮我多开导一下李恒,这个人啊,很顽固。

我问老张,老李为人善良,丑是丑了一点,但是也没去伤害过人啊,陈灵有怨念我也不清楚,这到底是哪到哪的事啊。

老张说,他们的前世今生,我没算清楚,也很难算清楚。李恒,他前世帮助过陈灵,可惜,害。都是造化,陈灵命有这一劫啊,佛祖庇佑陈灵,本想让陈灵躲过此劫的,无奈路上杀出了李恒,李恒对陈灵有好感,就帮助陈灵,其实是害了陈灵啊。陈灵死后就记得了李恒,她的一些魂魄一直跟着李恒,来到下一世。

这时候老李醒了。老张说,这是李恒第一次自己醒来。卧室里传来老李的哭声,撕心裂肺的,我起身想过去看看怎么了。老张说,不要过去,李恒需要一些时间接受的。

我问,老张发生什么了?老张掐指算了一会儿,睁开他泛黄的眼珠子说,陈灵把该和他说的都说了。我说,说了些什么。老张说,你一会儿去问李恒,这个我也不知道。

老李哭了很久。一直到外面天空变暗,人间灯火点起,他还在呜咽。我和老张听明白了,老李一边哭一边呜咽着什么。他说,陈灵碰着强盗了。

老张说,我要走了,你好好照顾李恒。我说,事办完了?老张点头,他说,陈灵自己投胎了,刚刚看了一下,李恒身上的怨气也都消散了。说完,老张开门,一脸凝重地走了。

一个星期后,老李再找到我,我们相约在桥头。他说,阿辉,前几天我又去坟地了。你猜怎么着,我听见陈灵的笑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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