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胞物与济百姓
宋哲宗元祐年间,皇太后摄政。太后长在深宫之中,没有经过科考苦学,但比那些朝臣大员们更能分辨是非。历史就是这么讽刺,越是一般常人,越能判断对错,那些困在局中的学究儒老,反而看不清楚或者不愿看见真相。
这位太后中止王安石的一切政令,连续擢升苏东坡三次,十分信任他的才具。即便后来苏东坡难以忍受朝中的党争攻击而自请外派,依然得了太后不少眷顾。
他任杭州太守期间,向朝廷申请来特别拨款,用一年半的时间,为杭州市建立了清洁供水系统和公立医院,还疏浚盐道、修建西湖、稳定谷价。
当时的杭州城有五十万人口,地处钱塘江口,与外界往来频繁,常有疫病流行。苏东坡命人寻找实有效用的药方,公布于众,又拨出公款并且自捐粮钱,在城中心建了“安乐坊”,低价为百姓看病。坊里的大夫多是些道士,由朝廷给予身份、发放报酬,相当于现代的公立医院。
西湖是杭州的重要淡水来源。当时的西湖面积比历史上已大大缩减,又有蔓草丛生,若不加以疏浚,几十年后杭州将无水可用。西湖的这种状况已经持续很长时间了,但历任官员都视而不见,不去碰这费时费力不讨好的工程。苏东坡却看不过去,他谋划长远,向朝廷力陈治湖之必要、之紧急。
借着太后对他的信任,苏东坡得以实施他的想法。他在湖上筑堤缩短两岸往返距离,又将沿岸部分开垦出来分与农人种菱角,农人为了保证收成,自会按期除去水草。通过系列工程,他不仅疏浚了水域,保证了全城的淡水来源,也为后世创造了“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西湖美景。
也幸好是苏东坡。他将对自然的敬畏、对美的敏感、对百姓的大爱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才让西湖成为改造自然的范例。长堤、仙岛、垂柳、拱桥,仿若自湖中生长出来的,皆浑然天成,丝毫不破坏原有的自然。
一蓑烟雨任平生
苏东坡最让人钦佩的,还是他的豁达。
他一生数次被贬,常常在去往贬所的途中又被加贬至更偏远的地方,但他没有因此变得尖酸刻薄、仇恨怨怼,而是一直保持着达观的人生态度,温厚的人性品格。
哲宗绍圣年间,苏东坡被贬至广东惠州(今粤港澳大湾区东岸),大抵是古时被贬到这么偏远之地的第一人。他也思乡,想念不在身边的儿女,想念还在朝堂的弟弟,常常拖着已不那么健壮的双腿登山远望。一次下山路上,他偶然回望,看到山顶的松风阁高高耸立在山峰树木之上,写道:
此间有什么歇不得处?由是心若挂钩之鱼,忽得解脱。人若悟此,当恁么时也不妨熟歇。
老朋友写信说想来探望,他劝慰道:
到惠将半年,风土食物不恶,吏民相待甚厚……亦莫遣人来,彼此须髯如戟,莫作女儿态也。
他囊中羞涩,于是发明了美味实惠的烤羊脊,还向弟弟炫耀:
“骨间亦有微肉,煮熟热酒漉,随意用酒薄点盐炙,微焦食之,终日摘剔牙綮,如蟹螯逸味”,笑称“但为众狗待哺者不悦耳”。
这样随遇而安、热爱生活、风趣幽默的形象怎不令人喜爱。
后来,他被贬至更遥远的海南儋州。当时他已六十岁,生还内地之望渺茫,甚是孤寂。但他依然能想得通透:
吾始至南海,环视天水无际,凄然伤之曰:“何时得出此岛也?”已而思之:天地在积水中,九洲在大瀛海中,中国在少海中。有生孰不在岛者?
正是这样的旷达,才有了那首流传古今的《定风波》:
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已而遂晴,故作此词。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有这样的苏东坡,是我们后人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