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同仁堂。
马车停在店门口,下来一位拄着拐杖的青年男子,缓缓走进店内。
药店的伙计立马放下手里的活,过来招呼,对方却朝着左面的柱子走去,眼见就要撞上了,他忙上去扶,心想这是个瞎子。
“公子,你想买什么药。”伙计试探性地问道,“治眼睛的?”
“何大夫在吗,听闻他饱读医书,再古怪的病也能治好。”
“在后院配药呢,公子您要不先坐坐,我这就进去叫他。”
那男子点头,原本焦急的神色放松了一些,在伙计的帮助下找了张太师椅坐下。
不一会儿功夫,何大夫就来到男子面前,亲和地问其得了生病。谁知那男子突然神色大变,带着哭声似的将往事一一道来——
原来,眼前的病人名叫方栋,年少时考取秀才,颇具才华,但唯有一个缺点,那便是好色。
在京城郊野,骑马尾随貌美的妇人是他常做之事。
一日,方栋又在郊外闲荡,看见一辆小车驶过,车上挂着彩色的帐幔,十分华丽。车外有许多婢女尾随,其中一位削肩细腰,桃腮杏脸,光彩照人,他看着心里喜欢,连忙跟上去。稍稍靠近一些,车上挂的帐幔被风轻轻吹开了一角,方栋瞧见里面坐着位仙子一般的美人,芳龄约十六七岁,粉妆玉琢,娇艳惊人,与方栋平日里见的女子皆不一样。
许是色迷心窍,方栋紧随地更加大胆,小车慢下来他也慢下来,小车加速他便骑着马迎头赶上,片刻不离。
车内的女子觉得厌恶,叫来身边的婢女道,“快把车帘子给我放下来,哪来的登徒子,不停地往车子里偷看。”
婢女赶紧放下车帘,带着怒气向方栋喝道,“你可知车内坐着的是仙境中芙蓉城的七郎子的新媳妇,现在回娘家看望父母,岂是你这等凡夫俗子可以看的。”一边说,还一边掬起被马车碾得很碎的尘土,向方栋扬过去。
方栋想躲却没躲过,眼睛一阵难受,等能看清路时,小车与婢女们已不见了踪迹。
回到家中,方栋觉得身体有些不适,睡醒后忽感眼内有异物,视线变得模糊不清。于是,方栋请人翻开上下眼皮,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果然,身边的人愕然相告,在他的左眼球上凭空长出一层白翳,正好覆在瞳仁上。
方栋拿手去碰,更觉刺痛,整日难受得泪流不止。几天过去,那白翳愈长愈大,竟变得如铜钱一般的大小。不久,方栋的右眼上也长出了一个螺旋状的东西,盖住眼球。方栋终于再也看不见东西,瞎了。
听完病情的缘由,何大夫只是摇头,“方公子,这病恐非凡人所能医治,你还是去别处问问吧。”
“为什么你们总是一样的说辞,你不是京城名医吗,只要你能帮我治好,出多少银子我都愿意。”
何大夫叹了口气,道:“你所得的是心病,内心污浊,才会导致双目失明。如果说真有什么药方,我建议你日夜诵读《金光明经》,是否能治好,要看你的悟性了。”
既然念《金光明经》可以得救,抱着一线希望,方栋便托人教自己诵读经书。起初,方栋觉得烦躁,时常打翻身边的器物,读几句便说要出门透口气,一脸愁容地坐在门口。时间久了,他也就慢慢安定下来。只要一有空闲,方栋便点好香,盘腿坐在蒲团上,只管捻着串珠背诵《金光明经》。就这样坚持了一年,方栋的内心变得平静,身上的业障也被慢慢净化。
一日,方栋正如往常那般诵读《金光明经》,却不知从哪里传来如苍蝇嗡嗡般大小的声音:
“这里太黑了,憋闷死人了,我们要不要出去玩?”
“好啊,出去逛逛吧,晚点再回来。”
话音刚落,方栋便觉得鼻子里仿佛有虫子在蠕动,一路向下爬,再接着好像有什么的东西从鼻孔里飞出去了。不久后,又有东西顺着方栋的鼻子往上爬,十分痒,他还隐约听见那个如苍蝇嗡嗡般大小的声音说,“花园里的珍珠兰都枯死啦,怎么都没人去浇水。”“是啊是啊。”
原来,方栋在失明前颇爱种植香兰,院子的兰花他定期会去浇水,只是现在看不见了,再也没人去管护花事了。
方栋叫来妻子,让她去看看家里的珍珠兰是不是都枯死了。妻子回来后大惊,“你怎么知道这事的。”于是,方栋将自己的所闻一一告诉妻子。
此后几日,妻子躲在一旁暗暗观察方栋,发现真有两个如黄豆大小的小人从方栋的鼻子里爬出,一段时间后,又手挽着手回来,跳到方栋的鼻尖,如进入洞穴般,熟门熟路地钻回去。
又有一天,方栋听见小人在对话——
“这样钻来钻去太麻烦了,我们要不重开一道门,直接从眼睛里出去。”
“我这里的壁膜太厚了,可能穿不出去呀。”
“我先来试试吧,如果成功了,以后你也从我这边出去玩。”
“嗯嗯……”
突然间,方栋感到左眼一阵剧痛,像是被谁狠狠撞了一下,又似乎被人用手抓起,把眼膜撕裂开来。待方栋再度睁开左眼,他惊喜若狂,大声呼来妻子,道:“我看得见了,我看得见了。”
妻子走近,仔细瞧了瞧方栋的眼睛,发现他的左眼膜上裂开了一条小缝隙,黑眼珠炯炯有光,仿佛绽裂的花椒。而右眼上螺旋状的东西却毫无变化。
过了一晚,方栋对着镜子,发现自己的左眼间多了一个瞳仁,他暗想那定是两个小人住在了一块儿,以后从那里共同进出。
虽然只有一只眼睛恢复了光明,但对方栋来说却宛如新生。他自此对自己的行为分外检点,也乐于帮助陷入困境的人。附近百姓都纷纷赞扬他的美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