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渐,风起,阵阵凉意从脚下,从裸露的手臂生起。信步往东外环走去,城市的车灯,流光溢彩的霓虹灯全在我身后,偶尔一回头,城市离我那么远,又这样近?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吗?蓦然回首,灯火阑珊?对,应该是这样的感觉!
微风中夹杂着雏桂的清香,在凉风中是一缕缕暗香,小城的天还没下雨,雏桂都是怏怏的,如同受了委屈的孩儿,焉焉的。
桂是小城的市花,很多年前,我住老街白茶市场旁,只要是秋分时节,便从老街小巷小庭院传来馥郁的香气,如同老酒般沉沉地,浓烈地薰薰而来,让你透不过气来,这就是老桂与雏桂的区别,这里的老和雏不是指树龄,而是扎根土地的长久,深浅。
桂在大山,香气狂野奔放,移栽的最初几年,就香得畏缩腼腆,我虽不喜桂,但处小城,已然习惯,已然接受。
今天伏秋干旱,气温降不下来,一向中秋节前开的桂竟迟了许多日子,以至于前两日一夜香来,我竟有了莫名惊喜。
我看到接送孙儿的老爹爹,手折一枝桂,候在幼儿园门口,那姿势有如猛虎嗅蔷薇。还看到,女孩们将小红小白轿车抢着停在桂花树下,待早晨,车窗车身上铺满白色金色的小米粒,然后她们绕车拍照,青春的笑脸与这秋天的萧瑟形成鲜明的对比。
我走在城东,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升起了,有多久没有仰头了?原野的月静美,即便它才是新月,但也有着秋夜该有的肃穆。
月下的桂花,星星点点,晶莹剔透,仿佛谁乘我分心,在它的瓣上轻喷了水,它变得盈盈欲滴,桂林也油亮生翠了。
我忽然想起我很喜欢的一篇《月下桂花》,这篇文章是我2003年的小同事,名字我竟一时想不起了,他毕业于师专中文系,那年办公室招文书,他考了进来,矮小瘦弱,如同高中生,他老家是恩施山里的,父母都是农民。
他每月工资几乎一大半寄回家,一小半自已零用吃饭,生活极其俭朴,衣服仅仅是一洗一换,我和办公室一位大姐常常接济他,借故给他一些好吃的,他也常向我借些钱,三百,五百,一千,发了工资会还一些,往往也会拖欠一些,我没有计较,和大姐一如既往的待他好。
有一个周五,他又向我借了几百,说妈妈病了,我心一热,在他借的基础上又多给了一百,说算我看他妈妈的。
周六上午,我们主任约我和大姐去她家打麻将,我们战得正鼾,门铃响了,主任去开门,只见这个小同事小小的身子探了进来,手上拎着两提东西,一提是各种水果,一提是烟酒,他一见到我们,脸瞬间红了,呆立在那里,进出不得,主任招呼他坐,他尴尬的在我们身边站会,便找了个借口走了。
我和大姐相对一看,什么也没说,只是我后来打牌五味杂陈,觉得伤着什么了,可又说不出所以然,凭良心说,主任是背后说他最多,也不照顾他的人,他的生活困难主任是没看入眼的,我和大姐是那种买根冰棍也担心他花钱的人,而他。。。。。
再上班,大姐和我不约而同对他淡了起来,除了工作,不再有其他,他慢慢地,慢慢地,经过好几个月,把欠我的钱还清了。
之后,他申请办张信用卡,找大姐出示单位证明,由于他是聘用人员,大姐便让他找领导,最后信用卡办出来了。
又几月,他对我说,姐姐,能借我三千元吗?我问:″你要这多钱干嘛?”他说:″还信用卡。″我说考虑一下,第二天,我说,不好意思,没有钱。
他没有吭声,接下来的日子,他更沉默了,一天,银行工作人员找到单位,又过几日,他辞职离开单位,无声无息,跟我们连告别都没有,又过一段日子,法院传票到我们单位,可谁也没他消息。我和大姐几乎心照不宣的不想谈他,倒是主任,说她早看出这孩子表里不一,是个闷葫芦。
不知为什么,这件曾让我坦然的事,今夜竟生出了愧疚,谁的生活背后承载的故事,我们又能理解几分?我们只用眼睛看到他的不诚实,不顾我们的善良之心去阿谀奉承,我们又几时站在他的处境去倾听他为改善生活,而迎合社会的艰难呢?
我本可以一如既往的再帮他一把,让一个初出茅庐的孩子不必背负失去银行征信带来的恶果,我明明读他的月下桂花清丽生静,为什么不相信文由心生的硬道理,我可以给他一支温暖的手拉他一把,再严厉的指出他的错,而我,选择了绝大多数人的冷漠,独善自身。
又一秋,又一年,桂香依旧不懂人情冷暖,不知岁月更替的开着落着,捋一捋,这一生,付出的多少,欠下的又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