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来活跃而有生气的万宁,在听了几日前樊无期的一番讲演后,变得有些神不守舍,她没有想到这位空明教中最干练的人物之一,居然会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不经之说。鬼神仙魔之属,对于万宁来说并不陌生,可要她相信那些曾经开国立宗,化民传道的上贤圣君们会再度降生,她实在难以办到。已经算是仁流术士中颇为出色的一位的她知道,转世轮回的法度,本就是上古之时那些亦神亦人的大能所立下,若他们自己也可入此轮回,那为何千万年以下,从未有人真正见过祂们中那些已然离世者的哪怕丝毫踪迹?可樊无期又不像是信口而言之辈,因此尽管百般疑惑,急需助力的长安公主依然要认真考虑其话中的含义。
所以当沈归痕前来向她告假时,向来事务自专的她竟然觉得有些犯难,和她的总管商量了起来。
“沈郎,你这些日子若无什么大事,就安心待在府里为我分忧吧,樊无期那天说了些怪话,我这几天一直在思量,搞得心神不宁的。已经难以视事了。”长安公主的语气难得地柔和了起来,虽然她平日与沈归痕说话,已算是尽己所能地温软了。
“怀言跟钟将军难得进京一回,有些事情必须交待 ,我会速去速回的。”沈归痕无奈道。
“是是是,这样的军国大事,沈都督自然是不能轻慢的,本宫若是阻挠了你,岂不是有伤国是!?”万宁一边摆手一边笑道。
“也不知你这是在干啥....."沈归痕摇了摇头,便长揖而出,动身前往永宁城外的临川驿了。
虽然被万宁称作”沈都督“,但见了真正的沈都督,沈归痕于制还是要行大礼的,只是他这个性子与他截然相反的弟弟不好虚套,所以就免了。
以沈归痕的嫡出身份与过人才识,如今属于沈怀言的都督西域诸军事之位自然本当是他的,当年为了守在先皇的遗孤,也就是如今的长安公主身边,前途大好的他舍弃了高官厚禄,在令世人惋惜的同时,也使得晋义沈氏的忠义之名大彰于世,本朝以道德立国,所以今上虽对沈家的所为很是不悦,但也不能不对其有所封赏。
而这封赏,从沈怀言的身上就可以看出来,虽然只不过十五岁,这位二公子就已长得和成人一般雄壮,浑身上下散发着将门虎子的英气。
”怀言哪,这次叫你来,是要告诉你,若不出意外,月内哥哥要去安车国一趟,向导,随从,以备不时的兵马,等等等等,你那边要早做准备,“沈归痕一边递给沈怀言一封密信,一边沉声说道。
”是为了“御宝”的事吗?为何哥哥你那么明白的一个人,会对如此荒谬的邪说这般深信不疑..."
"现在不必多言,到时候你就知道是谁糊涂了。“沈归痕打断了沈怀言的争辩。
”公子叫我来,是要我留心宫中与府中(指长安公主府)的戒备,以防奸人吧。“位居太尉,掌管着拱卫宫禁的十二卫兵力的钟鸣小心地问道。
”将军为国朝尽忠半生,自然不希望我远家二百年基业在自己眼前葬送,还望将军,慎之又慎啊。“一边说话,沈归痕一边从袖中抽出一张飞钱(汇兑券)交给钟鸣:”这是给你的兄弟们的赏钱,应该是够了。“
钟鸣接过来看了看数额,也不言谢,就默默地收下了。
”鹰扬军的将官,有不少也随你进京了吧?带我去见见他们吧。”沈归痕缓缓地站起身来,对沈怀言道。
临川驿的驿馆并不大,但沈归痕却走了很久,因为他的步伐是沉缓的,而跟随在他身后的两人,脚步也并不轻快。
身为鹰扬镇真正的主官,却无法与将士们一起在西域的黄沙与烈风中挥泪洒血,只是因为三年一度的“诸镇进京”,自己才能人生中第一次地,当面慰劳他们这些几乎要被朝廷遗忘的忠勇之士,对此沈归痕是羞愧的,但更让他愧疚的是,他还要让这些几乎要被朝廷遗忘的忠勇之士,为大远的江山,付出更多。
临川驿外,冷冽的风带起不知是絮非絮的漫天飘扬,地上只剩一点积雪,因为数十位满腔热血的鹰扬军的将校,正笔立驿馆门前,等候着他们的统帅。
看着他们,沈归痕一时有些语塞,他想了想,开言道:“路途遥远,诸公辛苦了。”
没有人应声,这些将校们大都已是从军多年,很清楚这样的开头意味着什么样的下文。
“如今的局势,大家都清楚,至于朝廷之命,都督大人待会会向列位传达,归痕只是想提醒大家,“十成其九,非全功也”,如果现在就松懈,以致于被反贼捷足先登,那我们对国朝,便不可谓尽忠了。”
将校们仍未说话,对沈归痕来说,这已是最好的回答了,朝廷因为西边的多年无战事,和绝漠镇的雄起,对鹰扬镇已是冷落多年,对此不置一词,本身便是不二的忠贞。至于其他,他该说的已说,这些将校们愿或不愿,能或不能做到,他无意强求。
看着满脸急怒的真荒璇,陈没忍不住笑了出来:“你也是有意思,这有什么好解释的,我当然知道吞魔牙来找我,不是你的意思。”
“是吗?那就太好了,只是我不明白,你与尽欢候他们结盟,关吞魔牙他们什么事,为什么要由他们出面呢?”真荒璇不解道。
陈没听到这话,差点把口里的手抓羊肉给喷了出来:“师弟啊,看到没。你常说我对这些事情不上心,这里却来了个更不懂事的,来来来,你给他说说。”
肖寒浅低垂着头走到真荒璇身前道:“真荒大人,你想想看,你在永宁两年了,可曾在哪位达官贵人的宴席上见过师兄?”
真荒璇想了想:“好像没有。”
“那素女尊上除了要你留心师兄外,可曾有意要你结交过其他的盟友?”
“没有啊,洛姐姐虽然贵为空明教素女,但对于朝野纷争却并不挂怀,只是专心修行,广施慈爱,可唯独却要我想办法与天王殿下攀上关系,令我很不明白。”真荒璇摇头道。
“因为只有素女尊上这样的置身事外的主公,门下的一位来自域外的门客,才适合跟漠北鞑陀未来的单于来往。”肖寒浅慢慢道。
“你的意思是,尽欢候他们不和天王殿下来往,是为了避嫌?可不对啊,这不就是做个样子吗?未必这就能瞒过大空明师和武烈天王的耳目了?”真荒璇愈发不解了。
“我教师尊他们知道肯定是知道的,但你和师兄来往,他们最多拿着师兄里通外国的罪名发难,可说句难听的,漠北鞑陀里想造反的多了去了,朝廷只要他们没真的动手,不会怎样,毕竟太平不易,可真荒大人你应该不知道,我朝的律例上那可是明明白白地写着,外藩内附以后,其长君不得随意结交朝中宫中人士的。我这么一说,你明白了吧。”
“好吧,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我向来是不明白的。”真荒璇边说边从陈没身前的食案上拿起一块羊肉塞进嘴里。
“好了,没别的事的话,咱们去吃汤饼好了。”陈没站起身来,径自朝门外走去。
潜龙不飞,非为志短,不得其时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