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柳家巷是条很平常、很不起眼的小巷。
据说早些年的时候,什么时候?民国?前清?或许还远一些年代,这里清一色住着柳姓人家,小巷故此得名。人间沧桑,几经变故,眼下巷子里姓柳的人家虽然已剩下不多了,但柳家巷的名字却沿革下来,外姓人家并没有因此心生别意,反而当有人问起住哪儿时,高高兴兴地回答道:柳家巷。
柳家巷住着七七四十九户人家。有教书的,有掌鞋的,有卖冰棍的,有在歺馆做红白案的,有在殡仪馆当整容师的,也有沿街晃拨浪鼓收破烂的。真是三教九流无所不有。
柳家巷曾经住过两位显赫人物。一位是沙老太婆。这个沙老太婆是刚解放那会搬到柳家巷的,此人性格孤僻,言谈拘紧,终日闭门在户,在巷子里很少看到她。终于有一天,沙老太婆被红卫兵小将们从家里扫地出门,剃了阴阳头游街示众,人们这才如梦初醒,瞠目结舌:啊,她原来是满清贵族遗孤!柳家巷的人们很少见过大世面,他们面对被红卫兵小将们搜出视为罪证的沙老太婆从前穿戴过的绫罗绸缎、金银首饰,惊呆住了。而沙老太婆经受不住翻来覆去的折腾,在一个风高月黑夜里悬梁自尽了。
另一位显赫人物叫朱阳。朱先生是文革时搬到巷子里来的,说是因为写了一本什么书,被批为大毒草。朱先生鼻梁上架着一副法琅眼睛,举止言谈彬彬有礼,接人待物周到热情,他来到柳家巷后如同哥伦布发现了新大路,感慨万分:如此这般,写进书里岂不绝妙!后来人们常见朱先生手里拿着个小本走东家串西家的,与人唠嗑时不时地往小本上记些什么,一打听才知道,这是叫牧集素材,留着写书时好用。只可惜,"四人帮"一倒台,朱先生就从柳家巷搬回了文联的大洋楼,一别数载,音讯杳杳。而柳家巷的人们对朱先生却念念不忘,盼望着写他们的书早些面世。
好了,这些都是闲话,不提它了,还是看看我们这个故事里的主人公柳家和铁家吧。
(二)
在柳家巷的巷头住着一户姓铁的人家,一家三口人,老俩口带着一个独生子。巷尾住着一户姓柳的人家,家里也是三口人,一个寡母,带着一对双胞胎女儿。
和所有的双胞胎一样,柳家的双胞胎姐妹柳芸与柳桃模样长得酷似,鼻子、眉毛、眼睛没有不像的地方,就连微微翘起的小尖下巴上的那颗小痦子,点的位子都一样。可有一点又不尽相同,那就是两个人的性格却截然不同。柳芸性格温存文静,办事有眼有板,稳稳当当;柳桃性格泼辣活泼,办事风风火火,丟三落四。
柳芸先于柳桃出生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差,所以成了姐姐。为了这个,柳桃还总有点不服气呢,论年、论月、论日,差啥?哼,不就是半个时辰吗!所以叫起姐姐来,总是别别扭扭的,不像唱起歌来那么脆快。
小姐俩八岁那年,爸爸在厂里一次事故中丧生,十几年里,全靠柳妈鼻涕一把、泪一把地拉扯大的。
前几年到也好,小姐俩背着书包上学去,放学门里来帮助妈妈缝缝补补、料理家务,日子过得虽不富裕,却也说得过去。谁曾想就在小姐俩升入高中那年,祸从天降,妈妈突然下肢瘫痪,卧床不起。这下苦坏了小姐俩,家里一把、外面一把,久而久之,时间一长,学习上一落千丈。
起初,姐姐柳芸企图采取丢卒保车,自己休学,谁知妹妹柳桃知道后死活不肯,并放话:即是同胞姐妹那就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结果高中毕业时,小姐俩高考双双落榜,第二年又是连考不中。柳妈为此常一个人卧在床上泪流不止。
小姐俩在走头无路的情况下找到了爸爸单位。爸爸死于公伤,子女接班理所当然。老厂长热情接待了小姐俩,可指标只有一个,谁接?姐姐让妹妹,妹妹推给姐姐,俩个人推来让去没个结果。最后妈妈发话了,双胞胎分开不好,你们就谁也别去了。
(三)
回过头咱们再来说说铁家。户主铁旗是个本分的老头,从前在铁匠铺打马掌,现在不干了,利用自家临街的小偏厦开了个杂贷铺,卖些油盐酱醋、烟酒糖茶之类的东西。铁旗老汉为人厚道,买卖上从不掺假,颇受这一带居民的欢迎,所以每天进帐也不少。这应了那句老话与人方便与己也方便。
铁旗老汉的老伴李铁氏和他的性格却截然相反,是个贪图利己之人。每每趁铁旗老汉不在店里时,常利用看店铺之机,多算少找,占顾客的便宜。为这老俩口曾经闹崩过,铁旗老汉一怒之要休妻,经街坊邻居好说歹说,铁旗老汉提出店铺的事从此不许李铁氏插手,以李铁氏答应了为条件而告终。这些自然成了巷子里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道是有一件事使铁家在巷子里大露过脸面,那就是铁旗老汉的独生子铁彪1975年那会儿,曾在大街上拾到一个外宾的钱包,里面装有好多花花绿绿的外币,铁彪把它交给了学校。为这报社又是采访,电台又是录音的,名噪一时,就连乳臭未干的铁彪走起路来也挺胸昂首的,显得格外神气。
也许是一种遗传吧。铁彪毕业那年和柳芸柳桃一样也高考落榜,呆在家里无所事事,整天走东串西的。铁旗老汉见孩子和社会上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搅在一起,怕天长日久学坏了。于是和李铁氏一商量,决定给儿子找点营生,把店铺交给儿子来打理。谁知铁彪一听乐得直拍巴掌,跳起来喊道,唉呀我的亲娘老子,这回咱们想到一块了。
怎么,你早就有此意了?铁旗老汉问。
铁彪点点头,是呀!话语一转,但不像你说的那样,店铺子归你管,我呢办个营业执照,去外边弄些服装回来卖,不过本钱你得先给我垫上。
儿子说罢,铁旗老汉低头沉思片刻,觉得这个点子还不坏,问我得出多少本钱?
铁彪伸出三个指头。
三百?铁旗老汉问。
三千。铁彪回答道。
铁旗老汉一听脑袋嗡的一下子。三千在自己的存折上虽说是个小数,可毕竟是自己一分一厘攒的,交给铁彪他还真有些不放心,不由从上到下打量起儿子。
爸,咋的,你还信不过我?我知道你的钱之不易,可我也不能总这样呆下去。弄好了,我给你赚几个回来,弄不好就当你提前过给我了,若不然……
后半句儿子没有说出来,但铁旗老汉知道儿子要说的是啥。自己就铁彪这么一个孩子,存折里的钱早晚是他的。再说即使买卖上亏本了,也比让他整天东游西逛强。
铁旗老汉干咳一声说,也好,爸就依你一回,可咱可有言在先,买卖上盈亏莫论,咱可不能干坑蒙拐骗的事,爸这辈子最忌讳的就是这个。
爸,你就放心吧,孩儿决不会给您丢脸的。铁彪信誓旦旦说。
从此,铁彪早出晚归忙乎买卖上的事,有时十天半月不回家,去北京、上海、广州购货。铁旗老汉渐渐觉出自己儿子的买卖越做越大了……
(四)
哪个少年不思春。如今青少年早恋在校园里已司空见惯。柳家姐妹天生丽质,又聪颖超人,自然让学校里一些早熟的男孩子一见钟情。铁彪就是当中的一个。不过他不像别的男孩子,总是以保护人的身份出现。
有一天放学时,学校里有一个小混子二楞拿着把弹簧刀,挡住小姐俩的去路,说是要请她俩下馆子、看电影去,如不去就是瞧不起他,今天谁也别想消停。
柳芸和柳桃还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不知如何是好。就在这时铁彪如从天降,大喝一声,二楞,还不住手,別在女孩子面逞威风。
二楞吸了吸顺鼻子沟直往下流的鼻涕,轻蔑地看看铁彪,哪有你的事,识相一点,快给我躲开,要不别怪二爷我不客气了。
唉呀,好你个二楞,今天我道要你知道我的厉害。铁彪气得眼睛发蓝,说着说着,撸起了袖子。
二楞也不示弱,呯的弹出了弹簧刀,背靠着墙,架起马步,像一只好斗的公鸡站立在那里。
铁彪紧攥着双拳,两个人对峙着,四目交投,谁也不肯回避。足有两分钟,铁彪突出一拳,噹啷,把二楞手里的刀打落在地上。
二楞有些乱了方寸,胡乱地打过几拳,都被铁彪迎挡回去,便宜没占着,反倒结结实实地挨了铁彪几拳,脸上顿时成了乌眼青,最后赖在地上不肯起来。
铁彪对柳芸和柳桃说,我们走吧,别理他。
从此铁彪在柳芸和柳桃心目中的位置发生了变化。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对铁彪来说,自然已成为了少年美谈、英雄往事了。
(五)
一天,柳芸柳桃从街道办事处出来,朝家里走去。这时一辆摩托车迎面驶来,待行至跟前时停住,驾者两腿叉地,撩起头盔,脸上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说,二位,久违啦,这是去哪里呀?
你道来者何人?原来是铁彪。
柳芸避开铁彪那热辣辣、来回乱扫的目光,低声细语说,啊,是铁彪。
柳桃却不然,上下左右、前前后后把铁彪好个打量,哈哈大笑,呵,什么时候抖起来了。
铁彪大咧咧的,没有听出柳桃话语带有挖苦,说小菜一碟,值不得大惊小怪的。
大惊小怪?柳桃瞪大眼睛说,你都快比资本家还资本家了,还想怎么样?
铁彪轻描淡写说,这有什么,我这叫自食其力,只要政府允许,咱就干!
你找到工作啦?柳芸好奇问。
找到了,个体经营者。铁彪说着拍了拍跨下的摩托车,瞧,这是我跑一趟广州挣来的。
你在捣腾买卖?柳桃问。
现在干这行的人多着呢,只要看准了行情,抓上一批紧俏货,那就是成叠成叠的票子呀!说到钱,铁彪脸上显得异常兴奋。
哟,我们可没有你那么大野心,我们只要吃饱肚子就行了。柳桃说。
啍,填饱肚子还不容易,铁彪满脸不屑一顾说,我眼下正缺帮手,愿意的话,你们姐俩可以跟我干。说完铁彪注意观察起柳芸和柳桃的反应。
柳一会紧咬嘴唇,像似在思考着什么。
你这是在雇工!柳桃快言快语说。
岂敢岂敢,你们闲着也是闲着,我这正缺人,这也是互通有无嘛。铁彪闪烁其词说。
好吧,那我们试试看!柳芸终于发话。
好嘞,工资每月每人100元,奖金另外算。行了,我这还要赶着去进货,明天早上八时咱们商业街见。
这边话音还没落地,那边铁彪已急三火四地开起摩托车,一溜烟跑了。
(六)
商业街设在仁兴路上,靠近火车站,在市内是一条比较繁华热闹的街道。
街道两侧摆满摊床。货物应有尽有,大至毛皮呢子大衣的,小到卖沙巾、袜子、头绳乃至针头线脑的。
平时没事时,小姐俩没少来这里逛。但碍于囊中羞涩,每次也只能是对心爱之物饱享一番眼福。今天,她们的心情非同已往,为了生计,带着满心的好奇,走进这充满神秘、陌生的商人领地。
早上的街市,显得格外冷清,摊床有的还没有摆开,或正在摆开。小贩们忙里抽闲向左邻右舍张望,有时目光碰到一起时不由会心地笑了。他(她)是想知道,今天谁能推出新的打炮的货品。
小贩们的目光慢慢地变换了角度,不约而同投向市场的进口处,好漂亮的一对女孩,这么早出来做啥?
柳芸柳桃走进街口后,一开始就感受了这些射来的目光。柳芸羞涩地低向头去,柳桃却依然如故,挺胸昂首,目不斜视。她蔑视眼前的一切,这里充满狡诈和欺骗,而一置身其中,又不由产生一种出污泥而不染,洁身自爱的情操。
生活,给这两个年仅18岁少女的心田投射上无数道光彩,红的、黄的、蓝的、紫的……于是乎少女的尊严强烈地催生出一种巨大的力量,支持着她们向生活作出如此从容不迫的挑战。
唉,柳桃——喊声把柳桃从沉溺中拽出,她看见不远处的货亭前,铁彪正向她俩招手。
喊声把无数道目光吸引过去,很快又折了回来,小贩们弄不清禁铁彪与这两位风姿绰约的少女是什么关系,但他们中有的人已隐隐约约感到,漂亮女神的降临给人带来了许许多多未知,而究竟是什么?一时又很难判断清楚。
(七)
早上八点半钟,是商业街复苏转醒的时刻。临街的摊位挂起了各式各样的服装,轻薄如沙的连衣裙,被晨风衣撩动着,时起时落。石膏制作的维纳斯女神在霞光下煞似美丽动人。街上的行人来来来往往。
柳芸柳桃来到摊位上,按照铁彪的吩咐,脱去外衣,各自套上一件"名星衫"。据铁彪讲,这将是今年春天最流行的外套,因一位晓有名气的影星最先穿出而得名。柳桃很想知道自己穿上这件衣服是什么样子,很快过往行人的目光告诉J她:一定很好看!
铁彪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台收录机,键子一摁,红绿相间的指示灯闪忽不定的跳起来,随之传出一支歌曲,很熟很熟:昏睡百年,国人渐已醒……是电视连续剧《霍元甲》主题曲。
柳桃觉得有些好笑,放这个与卖东西有什么相干呢?再看看柳芸正绷着脸,在那边接待一位顾客,那样子好玩极了。柳桃不由扑哧一乐,柳芸迅速向这边扫了一眼,吓得柳桃忙把嘴闭上。
不知是音乐的作用,还是"名星衫"的魅力,摊位前聚集了好多顾客,争相购买起来。
票子,大把的票子流进了钱匣子。钱,竟然这么多的钱,柳桃从来没见过,就甭说摸了。爸爸每个月那点抚恤金,总是要掰着手指头算计着花。柳桃真有些眼晕了。
唉,铁彪,柳芸这时候呼唤道。
什么事?铁彪从旁边一个摊位跑过来。他要减点价买一件,柳芸指着一个小个子男人说。
什么?减价?铁彪打量了一下那个小个子男人,气冲冲说,我这是刚进的新货,想的到美。说着转身离去,末了还骂了一句:妈的,晦气!
哼,小个子男人气极,不卖拉倒,我还不稀罕呢,说着拨开人群离开。
小个子男人刚走,有几位不三不四、流里流气的小青年便凑了上来,满嘴污言秽语。其中一位眯着淫荡的眼睛盯住小姐俩不放。
柳芸气得两颊绯红,半天说不出来话。柳桃气得冲那几个小青年直挥拳头,要买东西快买,不买就给我滚蛋,别当姑奶奶好欺负。
什么事什么事?铁彪闻声连跑了过来,但一见那人又转怒为喜,满脸堆笑说,哎哟,原来是五哥,久违久违!
被称为五哥的那个人,向铁彪双手拱拳,半月不见当刮目相看,你老弟真是生意兴隆,人财两旺呀!
哪里哪里,全托五哥的福!铁彪应酬道。
五哥漫不经心说,我这刚从南边进来一批"新世界",要的话,回头去取。言语间目光却直勾勾的停留在柳芸脸上。
多谢五哥关照,铁彪毕恭毕敬说,五哥您坐您坐!
不啦,我这还有事,咱们改天再会吧。五哥说完带着几个手下扬场而去。
(八)
呸,孙子!铁彪朝着五哥离开的方向狠狠唾了一口,然后对柳芸柳桃说,你俩忙乎半天也累了,先休息一会,让我来吧。
铁彪扯着嗓子吆喝起来,谁买啰,谁买啰,新到的"名星衫"……那叫卖声重复着,声音一声比一声小,最后到了小的不能再小的程度。
真是干什么吆喝什么,铁彪的嘴上功夫可真叫过硬,柳桃想,莫非自己今后也会变成这样?
您老想买啥?一个农村老汉走到摊位前,用眼晴扫视着挂起的衣裤,铁彪热情问道。
给儿子买一套什么服了的?老汉一边拍着脑门,一边用力寻思着,你瞧我这记性,对了,是套服!
您要什么样式的?铁彪这话说的真绝,让人听来既考虑到回答自己所要选择的服装样式和颜色,又要考虑回答自己所要出的价钱。这样,可不使买主因自己身上钱少,贸然购物而出现尴尬。
钱多钱少俺不在乎,说着老汉从衣兜里掏出来一叠大白边晃了晃,然后四下看看,又急忙揣回口袋。如今俺们农村也富了,只要衣服好就行。老汉话显得特别多。
铁彪见状说,我这里服装应有尽有,高级一点的北京产的"蓝天"毛料套装,有广州产的春秋"猎装",有上海产的中长纤维套装……铁彪一连串叨咕了七、八种服装。
唉呀,这么多种!老汉惊讶说,还真把我搞糊涂了,你给俺参谋参谋吧,小伙子。
您老看看这套怎么样?铁彪满殷勤地拿过一套服装介绍着,这套服装的特点是布料笔挺,样式美观大方,春夏秋冬都能穿。
哎呦呦,俺可不管这么些。只问你一句话,这衣服是哪里生产的?老汉被铁彪的热乎劲弄得不知所措。
上海,上海产的。铁彪一边说一边衣服领后的商标翻了过来,你看这,名符其实的正牌货。
这就好,多少钱?
九十九块八。
这价作得真叫绝,差二角钱不到一百元,听起来又似乎不那么贵。老汉从兜里掏出那叠钱,数了数,抽出10张"大团结"递给了铁彪。
老汉走了。铁彪向柳芸柳桃望了一眼,目光带着几分得意,似乎也隐藏着几丝狡诈,但一闪便稍纵即逝了。
有人说过,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可现在柳芸和柳桃还不能读懂它的全部。她们被眼前这刚刚开始的生活吸引着,一切是新鲜的,用句现成的话说很够味儿!
(九)
柳家的灯亮在最后,化作万家灯火中小小的一点。
一整天了,躺在床上的柳妈心里总是放不下,姐俩现在在做什么?爆性子的柳桃不会与人吵架吧?当太阳端端正正照在玻璃窗上时,柳妈感到肚子有些饿,她拿起女儿走时放在自己身边的饼子咬了一口,又放下了。柳桃她们不会饿着吧?母亲的心便是这般,紧紧地被女儿牵扯着,容不得半点放松……
啪,随着屋灯的一亮,柳妈将头迅速转向房门,如花似玉的女儿站在那里,尽管视线有些模糊,可她还是认出来了,是柳芸柳桃。这姐俩,也不给个动静,就站在那里了,怪吓人的。话没说完,人先笑了。
柳芸柳桃扑到床前,妈长妈短的说笑了好一阵子。然后,柳桃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拿出一个纸包,妈,饿了吧?
柳妈点了点头。
我这有好吃的,柳桃说着把纸包打开,原来里面包着的是一只烧鸡。
柳妈吓了一跳,这在她们收入不多的人家来说,实在是奢侈。哪里来的钱?买这么贵的东西吃!
挣的。柳芸一旁接过话茬,铁彪说我们今天表现还不错,先把这个月的工资预支20元钱给我们。
那也不能买这么贵的东西呀,吃进肚子里什么也看不见,你们姐俩也该添两件衣服了。
妈,瞧你说的,柳桃撒娇说,钱是人挣的,你年纪这么大了,甭说吃只烧鸡,要是有钱了,摆桌酒席又算得了什么!
柳挑说的对,妈是该享受享受了,都怪女儿无能……柳芸说着说着,眼晴不由发潮,喉咙也有些梗咽。
沉闷,异常的沉闷扫去几分钟前的欢愉,忧郁无情地侵扰着她们的心,超负荷的负担沉重地压在两个小姐妹的肩上。
房间一片寂静,若不是有三个血肉之躯在,若不是那尚可听到的极不匀称的喘息声,你真可以怀疑此时、此刻、此地是否还有生灵……
沉默了良久,柳桃抬起头来,看了看妈妈,又看了看姐姐,干嘛要自寻烦恼呢,提那些事干什么,来今朝有酒今朝醉。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瓶啤酒,柳芸也象想起什么似的,看,都怪我,又惹妈妈生气了。说完转身取回4个杯子。
柳芸柳桃你一把我一手的,不一会,在床边摆放上一张小桌子,桌上放着一盘刚撕好烧鸡和一碟咸菜,四只盛着啤酒的杯子,有一只是给死去爸爸摆的。自从爸爸去世后,家里每一顿饭都是这种摆法,在女儿们心里,爸爸总像似去上班了,马上就要回来似的。
柳芸柳桃把妈妈掺扶起来,三个人共同举起酒杯,三只酒杯轻轻碰到了一起……
(十)
一连几天,铁彪摊位的生意都很兴隆,人们似乎嗅到一种信息,远远的,而更多的人是带着好奇心而来的。谁都知道这里有一对漂亮的双胞胎姐妹,即使什么也不买,站在那里看上几眼也是一种乐趣。
柳芸柳桃满怀天真浪漫,起初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她们很不习惯这刚刚开始的生活,往往被忙乱和顾客的吵杂声弄慌了手脚。待得心应手眼前的工作后,她们也开始在从容接待顾客时,有机会对对方进行审视,渐渐地她们发现在顾客中常常扫过异样的目光,有的一带而过,有的久久逗留,时间之长足以让人感到不好意思
这叫什么工作。柳桃最先发出不满,简直象公园里猴子,任人耍着玩。而每次柳芸总是安慰柳桃,心字头上一把刀,你就忍了吧,要不还能去干什么呢?
是呀,柳芸说得对,早已尝到谋求工作不易的柳桃,不得不把火压在肚子里。何况铁彪不知通过什么途径。
买卖人都知道,生意是好是坏,全在手里的货是否新鲜。新鲜者,贵也。于是,开春时有人专卖开江鱼,每斤比平时要贵几元钱。什么原因?一个字贵在了"鲜"上。有人大冬天卖西瓜,细细的一长条便要三、五块钱,贵在了"缺"上。做服装生意的人都知道,要想衣服卖得好,必须在样式上体现一个"新"字。当然,产地也很关键,人们买衣服也如同买自行车一样,认准了"永久""凤凰""飞鸽",专拣名牌儿挑。
出奇的是铁彪经营的服装无不具备这个特点:既新潮又是名牌货。这让柳桃吃不准,铁彪哪来那么大神通,隔三差五地净往广州、上海跑。待卖上一阵子服装后,柳桃悟出一个秘密,铁彪卖的衣服,千篇一律,都出自一个生产厂家。八成他和那家服装厂有勾吧,桃桃心想。
整整忙碌了一周。送走星期天最后的购物高峰,市场里的人渐渐稀少起来。铁彪吩咐,收摊吧,今晚我请客,咱们去绿杨酒家聚一聚。
不必了,柳芸说,我们还得赶紧口是家呢。
不会耽误你们更多时间,铁彪有些不高兴说,再说也不光是吃饭,五哥也过来谈事,你们也听听。
去就去,谁怕谁呀,又不是去见大老虎,还把谁吃了不成!柳桃的野性子劲又上来了。
见铁彪不高兴,柳芸也不好再放横,想出一个折衷办法,好吧,那柳桃去吧,我回家给妈妈弄饭去。说罢,未等铁彪置否,一溜烟走了。
(十一)
绿杨洒家位于市里最繁华街道的一隅。这里有全市最大的百货大楼,影剧院、副食品商店、照像馆、日杂店、冷饮店在两列排开。白日里,来往之人甚多,说是摩肩接踵一点也不夸张。
铁彪对这里自来熟得很,一走进绿杨酒家,便有个眉清目秀的女服务员迎了上来,娇声嗲气说,哟,是彪哥,你可有好久没来我们这里了。
生意上忙着呢,铁彪嘻嘻哈哈地应酬道。
你这今天是小酌还是……女服务员问。
一会还有客人来,开间包房吧,铁彪回答道。
女服务员一边与铁彪打着招呼,一边眼睛却没闲着,不时瞟向柳桃,这妹子真漂亮,说着附在铁彪耳旁低语了几句。
铁彪挥挥手,去去去,净扯蛋,这是我新找的帮忙的。
女服务员将铁彪柳芸引领进一个包间。包间虽然不大,但布置得却很雅致,当中的餐桌铺着雪白的桌布,上面花瓶里插着一束玫瑰,迎面墙上挂着一幅油画,壁灯的灯光打在上面,使画面上的线条显得十分隐约、柔和。
今天点些什么?女服务员问。
照旧,你看着安排吧。铁彪说着递上一圈钞票,那女服务员接过来看也不看,随手塞进衣兜里,笑了,笑得很好看。那笑里分明流露出一种惬意。
服务员走后,铁彪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对柳桃说,你在这等一下,我去迎迎五哥。
菜很快上来了,凉的热的,满满当当一桌子,还有酒。柳桃被这场面惊住了,甭说吃呀,过去就连看也没看见过。菜香味直往鼻子里钻,柳桃忍不拿起筷子,伸出去又收回来,四下看看,屋里就自己,吐了吐舌头,笑了。
五哥好像踩着点来的,最后一个菜上来时,他也刚好在铁彪陪同下走进来,见到柳桃,隔着桌子把手伸了过来,柳桃出于礼貌,也把手伸了过去,但有些很勉强的样子。五哥对这些全然不顾,握住柳桃的手迟迟不肯放开,没话找起话来,你是柳桃还是柳芸呢?
是柳桃,柳芸回家给她妈做饭去了,铁彪在一旁打着圆场。
柳桃用力把手抽出,五哥并不见难堪,反而哈哈大笑起来。铁彪白楞了柳桃一眼,忙为五哥找台阶说,快入席吧,看菜都凉了。
五哥这边也不推诿,满不在乎说,对,对,咱们边吃边聊,说着就近落坐,铁彪、柳桃随后也都坐下。三个人围着圆桌,各自为一点,成了个三角型,但不是等边的,五哥坐下时,顺势把椅子向柳桃那边移了移。
铁彪指指桌上的酒问,喝那个?五哥说,当然咱俩喝白的,柳桃喝葡萄酒啦!我可从来不喝酒,柳桃忙推辞说。
唉,大家平时都忙,凑到一起不容易,你就喝一杯吧。五哥煞有其事说,边说边给柳桃倒上一杯葡萄酒。那酒很香很甜,摆在柳桃面前,很诱人。柳桃看看,铁彪和五哥的杯子也倒满了白酒,便不再吱声。
来,为柳桃加入我们的行列干杯!五哥反客为主拿起酒杯说。
对,为柳桃的加入干杯!铁彪也随帮唱影喊道。
五哥、铁彪高举洒杯,四目望着柳桃,柳桃有些难以为情地举起杯子,三个人的杯子轻轻碰到一起,撞得柳桃有些心慌,和男人们在一起喝酒,这对她来说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十二)
五哥和铁彪一连气碰了四、五杯,很快,两个人的脸色都变了。五哥的脸红得发紫,象猪肝似的。铁彪的脸白得似纸,如同打上一层白粉。
柳桃见此心里有些害怕,她担心两个人醉倒在这里,自己没有办法弄。于是劝阻道,别喝了,別喝了……
没……没事……,五哥海着量呢。铁彪舌头打着摽说。
铁老弟也是不喝则已,一喝半斤八两哟。五哥似醉非醉,忽然瞪大眼睛,盯着柳桃说,铁老弟,有了柳桃姐俩在,你这日子可好过多了。
多了两个帮手,也多了两张嘴,不信你问柳桃,我可没白使唤人。铁彪分辩道。
得了,你那点事还能瞒过我,嫌不合适的话,把柳桃让给我,怎么样?五哥话语咄咄逼人。
这,这,这可不行。铁彪一急,结巴起来,忙叉开话说,来,来,咱喝酒。说着端起酒杯。
五哥看了看铁彪,端起杯子,一扬脖把酒倒进肚里。你小子少跟我耍滑头,跟我斗心眼的话,你还得多练几年。
五哥,你这话说那去了,五哥永远是五哥。铁彪说着起身,小心翼翼地给五哥又斟上一杯,那样子比对自己老子还恭敬。
又一杯酒进肚,五哥酒气冲冲说,不给就借,让柳桃跟我去趟广州怎么样?
这要看柳桃本人愿意不愿意啦。铁彪看了柳桃一眼,有些为难说。
主儿说了,你看怎么样?五哥眼盯盯地看着柳桃,目光凶巴巴的。
我不明白你俩说的是啥,柳桃害怕地站起来,身子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
不明白,是吧?五哥站起来,向前靠近说,那今天我教教你。说着伸手在柳桃脸蛋上拧了一把。
你……你……,柳桃气极了,长这么大还没受过如此侮辱,她伸出手狠狠地给了五哥一记响亮的耳光,然后转身跑了出去。
这五哥酒也是喝多了,被柳桃这一记耳光打得身子一晃,扑通摔在地上。
铁彪见状不好,忙伏身上前,连声呼喊:五哥,五哥……
(十三)
柳桃进家时,柳妈和柳芸正坐在灯下等着。见柳桃进来,柳芸忙站起,看柳桃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小心翼翼询问,饭在锅里呢,没吃饱再吃点吧。
还吃呢,气都饱了。柳桃愤愤说。
怎么,出了什么事?柳妈关切问。
五哥他……他不是人!柳桃说。
那你……他没怎么你吧?柳芸惊愕地瞪大眼睛望着柳桃。
哼,想在我这占便宜,没门儿,让我煽了一个耳光。柳桃得意说。
早说不让你俩和铁彪他们这种人搅和在一起,偏不听我的,看,这不……。柳妈责怪道。
这不关铁彪的事,是五哥,五哥!柳桃忙为铁彪辩解,她怕刚找到饭碗被打了。
不管是谁,保不准以后会出什么么蛾子呢。柳妈有些放心不下说。
妈,柳桃说的可也是,柳芸折衷说,我俩今后多加一点小心就是了。
行了,行了,别说了,我要睡觉。柳桃说罢,脸也懒得去洗,和衣而卧,一头躺在床上。
柳妈和柳芸相视一下,谁也没说啥,柳芸轻轻把灯开关上,黑暗随即笼罩整个小屋。
这一夜,柳妈和柳芸、柳桃谁也没有睡好,生活之艰辛给人的折磨太多、大残酷了。柳妈不由想起过去的时日,作为一个过来人,她深知人生的含义是什么,那里面不仅有欢乐、幸福,而更多的是痛苦。
柳芸和柳桃没有柳妈那般经历,她俩的感觉是自己犹如在迷宫里行走,眼前富丽堂皇,而真正属于她俩的并不多。幸福究竟是什么?何时会来敲门呢?
(十四)
第二天一早,柳桃起床后便催柳芸快点吃饭,柳芸问急啥?
吃完好去卖衣服呗!柳桃奔都不打回答道,仿佛一觉之后昨天晚上发生的不愉快,全都跑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看还是不去了吧?柳芸试探说,一面瞧瞧柳桃的脸色。
不去了,柳桃说,不去干什么?这一问把柳芸问住了,半天回答不上来。
行了行了,今后加点小心就是了,再说铁彪对咱们没怎么样呀!
柳芸一想,柳桃说得可也对,便不声不响地去厨房了。
这天,铁彪的话最多,他见到柳芸柳桃先是一楞,转而换作一副笑脸,对五哥深恶痛绝地遣责一番,然后又婑婉地传递另外一层意思:五哥是惹不得的。
柳芸浅浅一笑说,不管怎样,我和柳桃是奔你来的,往后你可还得多关照呀!
这没说的,全包在我身上了。铁彪豪气地拍了拍胸脯,见五哥时那副三孙子样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柳桃"哼"了一声,似信非信地扫了铁彪一眼,但愿你不是犹大第二!
铁彪的脸腾的红了,表情十分尴尬,望着柳芸和柳桃半天说不出来话。
这天的生意仿佛和人的情绪-样不景气,整个上午连一件衣服也没卖出去,铁彪坐不住了,跑了出去,晚上收摊时候才回来。
见到柳芸柳桃后,铁彪满脸喜悦,嘴里喷着酒气说,这回可好了,刚到手一批新货,明天上市,不过这批货有的地方还需要处理,今晚加班突击突击行不?
加班?柳芸敏感问。
对!铁彪说,怎么有困难?
柳芸摇摇头,困难倒没有,就怕是有些不方便。
哦,原来是这样!铁彪长吐一口气,这个我早想好了,货送你们家里去,有缝纫机吗?
有,有一台,还能凑合着用!柳桃怀不迭地回答道。
那好,就这么定了。铁彪如释重负说,那你们先回家等着,我这就去取货。
(十五)
晚饭后,柳芸柳桃刚撂下饭碗,屋外就传来一阵摩托车声。铁彪开着他那辆“铁驴"来了,带来两提包东西,还有一提兜新鲜的血桃,少说也有四、五斤,柳桃心里估摸着。用铁彪的话说是给柳妈的见面礼。
嘴怪甜的,打哪论的呢?柳桃挑剔想,一边打量起铁彪,一套崭新的米黄色猎装穿在身上,一双白色三接头皮鞋擦得铮亮,头发似乎经过刻意梳理,有一缕弯弯曲曲地飘在前额,身上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香水味。
还不快让座上茶!柳妈躺在床上看见柳桃那副掉魂的样子有些着急说。
看,光发傻了。柳桃一笑,忙取过抹布,擦了擦椅子,招呼铁彪道,还站在那里干嘛,快来这边坐。
柳芸不知什么时候已沏好一杯茶叶,递了上来。这姐俩儿配合的还挺默契呢。
铁彪说,好啦好啦,不要客气了,这茶还是改日再喝吧。说着直奔主题,打开带来的包裹,从里面拿出一件衣服,抖了开。
呀,真漂亮!柳桃一把扯过来,穿在身上,走到衣柜镜前,从里面映出一个漂亮的倩影。
柳芸前后围着柳桃转了两圈,疑惑不解,向铁彪问道,这衣服不挺好的吗?
铁彪狡诈一笑说,好似好,不过还有需要弥补的地方。
柳桃把衣服从身上脱下来,柳芸将其接过去,里里外外看了一个遍,仍不得其解。
这真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铁彪文诌诌地说了一句,然后反问道,要想服装出手快,靠的是啥?
那还用说,样式新颖呗。柳桃抢先答道。
还有呢?铁彪追问。
嗯,还有……,柳桃一时有点猛住。
柳芸眼睛一亮说,当然靠的是名牌啰!
这句话说在点子上了。铁彪赞同说。
柳芸和柳桃又把手中的衣服里里外外翻看了一遍,果然不见有商标。
算了,别找啦,这是个人小作坊加工的。铁彪说,拿过来就是为了让你们完成最后一道工序,说着从提包里掏出一捆商标。
你这是要?柳芸柳桃异口同声问道。
很简单,缝上。铁彪说。
有必要吗?这衣服样式本来就很好看呀!柳桃质疑问。
你不懂!多个商标可多卖个好价钱的。难道还有谁怕钱咬手吗?铁彪脸上有些不悦说,他认为柳芸柳桃俩个人管得太宽了。
你这是骗人呀!柳桃用手指着铁彪说。
骗人,哼,我这算得了什么,只不过是做点小手脚,和五哥比那才是小巫见大巫呢。
少提五哥,我不听,我不听。柳桃捂着耳朵嚷起来,可我们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良心啊!
柳桃脸色气得发白,此时她眼前不由浮现出之前那个农村老汉买衣服的情景,仿佛耳旁响起一个声音:对!上海,上海,就是这个牌子。
哼,良心,良心值几个钱?讲良心上我这干什么?别饿着肚子楞充好汉!铁彪极尽挖苦之能势说,往常那副温良、恭顺的面孔不见了,代之的是骄横、凶猛,他隐隐约约地感到柳芸柳桃不像刚来时那么听话,那么好唬了。
别以为一棵树上吊死人,离开你谁还真饿死了不成?!柳桃大声嚷道,这吼声不啻于是向铁彪、向生活发出的公开挑战。
咱们走着瞧,铁彪恶狠狠说,有你们哭着喊着找我那天。说完拎起提包夺门而出。
(十六)
俗话说,聪明反被聪明误。自以为是的铁彪离开柳家后,连夜亲自动手加工了20件衣服。可他却没有想到,正当自己口若悬河,高声叫卖,大把大把往里搂票子的时候,市场管理所的大盖帽出现在他面前。
你叫铁彪?大盖帽一脸严肃,语气十分强硬。
嗯。一时间铁彪似乎矮了半截,说话也显得有气无力,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
有人告发你制假贩假,走,跟我走一趟。大盖帽说。
看热闹的人围得满满的,透过人群缝隙,铁彪看见了两张熟悉的面孔。柳芸柳桃正瞪大眼睛,惊恐地站在那里。她们只想让市场管理人员教育一下铁彪,可万万没想到他们会把铁彪带走!
一定是这两个臭丫头片子干的好事,铁彪心想,狠狠地瞪了柳芸柳桃两眼,然后把摊床上东西收拾了一下,就跟在大盖帽的身后向市场管理所走去。
走进市场管理所之初,铁彪并不十分介意,他以为顶多像先前那样批评两句、教育教育就行了。当他看见面前坐着的所长不是原来那位大病缠身的糟老头,代之的是一位样子凶神般的人的时侯,一种不安不由潜上心头。
你就是铁彪呀!凶神开口,嗓门很大。
嗯。
你知道为什么叫你来的?
不知道。
不知道?凶神嗓门猛的一抬高,把铁彪吓了一大跳。
我真的不知道,难道是为商标的事?铁彪试探道。
什么也许,就是商标的事!凶神一拍桌子,满脸威严说,你盗用别人商标,鱼利于市,坑骗顾客,难道还不认错!
那商标可不是偷来的。铁彪辩解说。
那是哪来的?
买的。
从哪里买的?
铁彪欲言又止。怎么还死扛着,不肯交代?凶神嘲讽说,我们早就掌握了,不就是五哥吗!
铁彪额上立马渗出一层汗珠,心理防线不攻自破,一索性全都抖落出来了。我说我说,对对对,是从五哥手里买的。
凶神哈哈大笑,笑得铁彪心里直发毛,我说的可全是真的,要有半点掺假,就遭天打五雷轰。
轰不得,轰不得,轰了的话谁来做服装生意呀!凶神说,可我也要批评你,你也不该撒谎,男子汉要敢作敢当。你想想,你盗用别人商标,自己虽赚了些钱,可顾客却上了当。其实你即便不用别人商标,自己的服装样式也十分新颖,因为多赚个十元、八元的,忘大义于小利,这不是一个有良知的人应有的经商之道。
铁彪被凶神批的脸上红一阵子、白一阵子的,悔过道,我错了,我错了。他还想说点什么,可一时又说不出来,只觉得心如翻江倒海,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十七)
铁彪走出管理所正是傍晚时分,夕阳坠落在天边,晚霞红红的。管理所里的六个多小时,使铁彪明白了一个道理,人不能只想自己,更多的应该为他人着想。
铁彪一路思索着,不知不觉来到了巷子口,这时五哥幽灵般出现面前,脸上似笑非笑说,听说老弟被所里请了去?
嗯,铁彪定了定神说,我正想吃过饭去找你呢。五哥,商标的买卖以后别再做了,咱还是做个老老实实的本份人吧。
怎么,你小子想改邪归正,没把我也抖落出来吧?五哥凶煞问。
我只是提了一下,其实你干的那点事呀,人家早就掌握得一清二楚了,我看你还是快点去主动交待去吧。铁彪劝说道。
交待?五哥一听,火冒三丈,伸手抓住铁彪的衣领,交待,交待你姥姥个屎。说着抡起巴掌,打铁彪一个满脸花。
铁彪只觉得眼冒金星,头昏脑胀,身子一歪,不由自主地倒在地上,五哥这一巴掌打得实在太重了。
这时,他恍惚听到有人在喊,流氓打人了!流氓打人了!接着是一阵撕扯声,他微睁着肿起的眼缝,模模糊糊看到有3条身影撕打到一起……
当铁彪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家医院的床上,铁旗老汉和铁李氏在床前,他们见到儿子醒来了,无不惊喜。
铁李氏忙伏上前问,怎么样,儿子,还疼吗?
疼?铁彪摇摇头,疑惑地看了着铁李氏,又看了看铁旗老汉,似乎已不记得之前发生的事情。
铁李氏见状,把事情经过前前后后向铁彪学了一遍,并告诉铁彪,幸亏被柳芸柳桃撞见,是她俩挺身而出,把他从五哥拳下解救出来了,否则还不知会被打成什么样子。
铁彪听了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难怪那天被打倒在地时,睁眼看到的两条身影那么熟悉!
(十八)
铁彪在医院住了半个月院,今天出院了。他走出医院大门时,感到外面的一切都很新鲜。宽敞平坦的街道,枝叶繁茂的杨树,栉次鳞比的高楼,摩肩接踵的行人,仿佛一个崭新的世界出现在面前。自己也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要重新认识自己,认识生活,认识这座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城市。
铁彪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地来到服装市场,这里还同往日一样繁华热闹,不同的是在入口处挂起了一条横幅标语,上面写着九个大字:做顾客放心的买卖人。一定是凶神干的,铁彪心想。
走到在市场入口处,铁彪注意到在入口一侧新开一个茶铺摊。
喝茶,喝茶,纯正的茉莉花茶!听到吆喝声好熟悉,走近一看,原来是柳芸和柳桃。
这时,柳桃也发现了铁彪,高兴地喊道,铁彪,你出院了?!
铁彪走上前去,点点头,不知说什么好。柳芸递上一碗茶水,关切地问:全好了?
嗯,铁彪打量一下茶铺摊,很小,一张长条桌上摆着十几个大瓷碗,一把擦得铮亮的大茶壶。
是老所长让我们开的。柳桃快嘴快舌说。
又是凶神,看来这个人还蛮讲交情呢!铁彪心想。
一只大手落在了铁彪的肩膀上,很有力。铁彪回头一看,乐了,是凶神。
凶神笑呵呵说,小伙子,出院了?
嗯,铁彪摸摸脑袋,有些尴尬,往日的机灵劲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他感到在凶神的身上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像磁铁把自己一下子吸住了。
凶神朝铁彪胸膛结结实实拍打两下说,好了就好,你打算啥时候重新开张呀?
重新开张?铁彪迟疑问。
做买卖呀!凶神毋庸置疑说。
我还可以再做生意吗?铁彪怀疑自己听错了。
当然可以,只要是守法经营,就没有问题。凶神说。
那…那…,铁彪眼睛有些发潮,那就明天吧!
凶神伸出双手,同铁彪孩子般击了一下双掌,好,那咱们就一言为定!
唉,我说铁彪,这回可不许再骗人了哟。柳桃说。
柳桃,看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柳芸说。
不会的。铁彪充满自信地向柳芸和柳桃说,又自言自语了一句不会的,像是在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