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来时,书馆的门半掩着,门残损落叶一地。风就这么吹着,他站在书馆外许久。秋日凉,又是一年了,他离和她的往事又远了一个年头。
这许多年前,他还只是一个少年,模样端庄,行为出挑,常着白衣,熟人唤他为五郎。人们说白五郎自幼好武,厌学,功夫不错,文墨不通。出自书香门弟,倒给自家门楣添了笑话。五郎性格酒脱,常外出游玩,其父怒其不学无术,送至书馆读书。书馆先生之女莞娘,温文有礼,通诗书,众人称为才女。
他不爱读书,只听她吟诗,却觉得声调抑扬有致,内心便十分欢喜。也是因此,五郎第一次没有忤逆父亲,自到书馆学书。来到书馆的日子也常引先生生气,莞娘也常被他取闹得哭笑不得。虽如此,五郎却时常送些小玩意来讨她笑。她知他顽劣,却也知他待她好,年深日久,两人生情却不自知。
五郎之父知莞娘知书识礼,二人又情投意合,为五郎订亲,圆他一桩心愿。于是乎,五郎与莞娘二人便如愿订亲,只待成婚。五郎年纪大些,读书无一成就,却靠一身武艺,得名将军赏识,留到身边做了侍从,五郎家中得了不少好处一时风光。
若不生变故,怎知等闲岁月容易过,人间悲欢难预料。
边疆之患日益严重,边疆蛮族攻城略地,民不聊生。一开春,各方招军,五郎也终是难逃从军。
春日到了,万紫千红时节逢战乱人心惶惶。杨柳一动一静惹人怜爱,万条垂下绿丝绦。五郎跨上马万般不舍,于送行人中见莞娘嫣然一笑。这笑容仿若昨日平静岁月里她在书馆门前见他来时一般。这笑容将伴随他前往军营,半生戎马。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春去春归,战乱频繁,几胜几败。五郎与莞娘隔着山河万里,刻骨相思。
从军五年后,边疆稍定。家中来信,只一句:锦水汤汤,与君长诀。五郎厌学不通文墨,唯懂此一句,不知莞娘如何如此决绝,不甚甘心。后遇故乡少年去年从军,相问起,方知:莞娘芳龄已过,待你日久不至已嫁。她,已嫁。
他恍惚想到多年前,书馆念书时,他问她:你可知若心悦一人该吟何诗吗?她说:愿得一人心,白首不想离。
那想与之相离又吟何诗?
吟日: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他笑了,他说明日送她一物,原来只一封小笺,书曰: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她颔首,心意难表脸边霞……
少年相识,终为陌路。从此再无骁勇五郎,只有伤情公子。他战斗不再勇猛,几次死里逃生还是落得半身伤病,腿脚不便柱杖而行,他亦不再年轻,从军已满十年。幸而,十年终得归期。
归路绵绵,他到故乡时已是冬天,白雪纷纷扬扬,他仍是形单影只,所到之处行人稀少,雪地脚印疏落。
他勉强行至书馆却已是空馆一座,周遭房屋破落。他站了许久,耳旁仿佛是她年少的声音,是她在读《诗经》。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他的泪水还是忍串串落下,他不恨她不恼她,也不曾打听她的消息,他与她的婚约也湮灭在岁月中,他只是怀念已嫁人妇的她。
五郎父亲年迈,母亲已逝。故乡人也在战乱中离散了。他的余生也只是勉强度日,终有一天,父亲也勿忙离世。五郎与人寻一墓地,草深之处,他与她又相逢,之间隔着岁月,隔着生死。
他见到是:秦莞娘之墓,旁着小字书其一生。病逝,其夫白骁。五郎跪地,泣不成声。
白家独子白骁,人皆唤五郎。
书馆秦晓文先生之女秦莞娘,病逝于五郎从军后第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