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注意到，那看来有些娘娘腔的服务员已经暗暗地向着这边瞟了好几眼。
也许是我沉郁的表情已经让他意识到爆发的可能性。
气氛确实令人感觉有些压抑。顾城看上去似乎相当平静，但我知道，他藏在桌子下面的双手十指一定是紧紧交握，说不定由于用力过大的原因还显得特别苍白。
醇醇的咖啡香随着杯中的雾气飘洒开来，隔着几桌外忽然传来一阵低低的轻笑声，我转头看去，那是三个正值青春的女孩，她们姿态优雅，掩笑轻谈，就像月色中盛开的鲜花一般令人迷醉。
可我此刻的心情中并没有半丝见猎心喜的愉悦之意，即使平日的我对美好的事物是那么的趋之若鹜。当一个人的内心已经完全被负面情绪所占据时，整个世界都变得无比丑陋。
也许是我转移了视线的缘故，顾城终于从我施加的巨大压力之中摆脱出去，他不着痕迹地做了一次深呼吸，准备开口。“旭子，我知道这事让你很难接受，但是……我希望你能够理解。”
我斜睨着他，缓缓地问道：“你觉得我应该理解？”
顾城再次变得局促起来，他一贯的沉稳此时显得如此的不堪一击，自打听完他的陈述之后，我的心头还是首次浮现出畅快的感受。在这一刻，我仿佛就像一个审判者一样高高在上，因为我可以肆意使用自己的法则去对面前这个孱弱的家伙实施惩戒，也难怪世人总对将他人命运捏于手心的权力念念不忘，这种感觉的确太过美妙。
这个世界最大的乐趣和痛苦都源于一点——人和人之间根本没有绝对的平等可言。只有在他人之前的高高在上，才能满足人心中最深层次的欲望。
“我知道要你理解有点强人所难，但感情的事情——我也没办法控制。”
我冷笑一声，没办法？现在的人们已经习惯了以没办法作为自己面对质疑声的托词，可这种解释从本质来说就是一种懦弱和无力的回应，所以对我而言，对面的人说出这三个字和放了个屁的意义并无不同，因为同样的臭不可闻。
“你没办法？你的意思是，你没办法，所以我就必须得接受你的没办法，必须自己想办法解决你的没办法，必须自行解除由于你的没办法而给我造成的困扰？”
我的语气透着冷漠的气息，因为我知道现在的顾城应处在最为脆弱的状态，我必须乘胜追击，不能留给他半点曙光和希望，只有这样，才能把可怕的未来扼杀在萌芽阶段。
说完这些话后，我立即收声不语，但我相信，我隐藏于眸中的火焰已经足以焚灭这家伙那本就不怎么执着的意愿。
果然，顾城被我绕口令一般的质问震慑住没有作出任何回复，但十秒后，令我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他的目光忽然变得凝实，我心中有种不妙的感觉，因为我在其中看到了坚定的元素。
“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都会去做，你无权阻止我。”
顾城的态度惹怒了我，我很想将绅士的形象继续保持下去，可一想到那恐怖的场景，什么风度气质都不复存在。
“你TMD有病啊！”我指着顾城的鼻子大骂，“有病你就去看病，别在这跟老子胡说八道，我只说一次——不行！”
我骤然提升的嗓音响彻室内，旁边的三位美女立马将视焦对准我与顾城，面上尽是好奇之意。
我不顾场合的公然辱骂似乎令顾城显得有些愤怒，我看见他皱了皱眉头，但最后仍然将头低了下去，却又轻轻地甩出一句话来。
“如果骂我打我能让你释怀，我就在这里，但我不会放弃。”
“……！”
我气得手脚发颤，口不择言地道：“顾城你个王八蛋，老子当初就是瞎了眼，竟然会跟你这种垃圾做朋友，你没见过女人是不是？”
我情绪激动，手指胡乱地点着。“外面没有女人吗？那不是女人吗？！”一不小心就点到了另外那三个女孩的身上。
顾城保持缄默，以此无声地对抗着我的谩骂。但我肆无忌惮的言行令那边的三个美眉大感不爽，其中一个留着马尾辫，长相俏丽的女孩子立即攒着两道漂亮的弯眉道：“还说别人有病，我看你才有病吧，你们吵架扯上我们干什么？”
事实证明，愤怒的力量是无所不能的，否则何以使得刚才还恬静高雅的美女不顾形象的破口大骂？马尾辫的反击激发了我将事态进一步推向失控的动力，我置马尾辫的诘责于不顾，霍的站起身来，矛头明确地指向顾城继续发难。
“你这个人渣，连朋友都要下手，比TM畜生还不如！”
“……”
“我还告诉你，我们的交情就到今天为止，以后别再让我看见你，否则别怪老子不顾这些年攒下的情分！”
“……”
“你TM要敢做，老子就上你家、上你单位找你爹妈和领导讨要公道，我就不信了，还没人能治得了你！”
我知道现在的自己在旁人看来就是一低劣的人形生物，可我实在无法继续理智下去，我甚至已经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片段来，两具不着片缕的身子激烈地纠缠在一起，那个身材匀称的躯体自然属于顾城，而另一个……
我不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但只是脱光衣服抱在一起，这就已经够我疯狂的了。
我压根就不会更不愿主动去想像那种画面，但那个可怕的场景就像病毒一般滋生出来，任我拼力驱赶却又挥之不去，除非我今日能够成功地打消顾城那种想法，否则那可怕的片段便会驻留在我的脑中，成为我的梦魇。
马尾辫美眉用鄙视的目光扫了我一眼，而后对着仍在发蒙的店员说道：“服务员，这地方是菜市场么，怎么连这种人都可以进来？”
那名长得很女人气的店员霎时清醒过来，随之战战兢兢地由柜台中走出，对着正骂的酣畅淋漓的我弱弱地说道：“先生，你们有什么问题可不可以出去解决，在这里吵架会打扰到别人。”
我怒火未平，斜睨着眼睛大声回应道：“我偏要在这里吵怎么样！你管的着吗！我花钱就是来买痛快的！”
马尾辫不顾同伴悄然的提示，鄙夷地说道：“还骂别人是人渣，自己连人渣都不如。”
嘿！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边顾城给我找麻烦，那边的美眉也不闲着，我战斗意识高昂，偏转了枪口对着马尾辫道：“你骂谁呢？！”
马尾辫用力甩开两位同伴的拉扯，梗着脖子道：“我就骂你了！你骂人家是人渣，人家一句话都没说，就听见你在这脏话连篇，那你不是人渣不如又是什么！”
我气急败坏，指着马尾辫道：“你再说一句试试，别以为你是女人我就不敢打你！”
马尾辫巾帼气息不减，挺胸抬头，针锋相对道：“来啊！人渣来啊！有本事今天你动一下姐试试！”
我戾气满腔，作势就要向马尾辫冲去，一旁的店员眼见着矛盾即将扩大，急忙跑过来一把拖住我，“先生，请你冷静一下，我们这是文明场所。”
“文明个屁！”
我猛地一摆手，又白又嫩的店员立时被我甩了出去，继而撞翻了一张独脚圆桌。
顾城眼见着事态即将恶化，连忙起身试图制止我的暴乱。
“旭子，你冷静一下……”
“冷静尼玛！”
我思维狂躁，下意识地挥起拳头，几乎是施出洪荒之力对着顾城那张可恶的脸庞便是一下。
“报警！”
马尾辫美眉斩钉截铁地吐出两个字来。
……
其实从早上起床时，我就感觉这不会是愉快的一天，别看我是个新时代的年轻人，可我骨子里还留存着与这个社会格格不入的传统基因，所以，当右眼皮跳个不停时，我的心情就已经低落到了极点，而事实也证明，老祖宗不讲道理的直觉，有时也挺有道理的。
……
走出派出所的大门后，心头的那块巨石依旧还在，我哭丧着脸，诅咒着这糟糕透顶的一天。
现在我终于有时间去回顾这一天中的经历了——先是中午时分收到顾城的BB扩，我满怀期待地去到咖啡馆，而后他对我坦诚内心的所想，再后来我便大闹咖啡店，结局便是我在派出所中签下再不于公共场所闹事的保证书，并需缴纳给咖啡店造成损失的赔偿金。
回忆使我的心情更差了。
顾城跟在我的身后，他的左半边脸通红透亮，可我并未因此而感到愧疚和后悔，尽管他已向警察表明无需追究我的责任。这本就是他欠我的，我就是这么认为的，别说我固执和任性，人要是都像顾城一般冷静沉闷，这世界该有多么无趣。
“旭子……”
我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头：“你什么都不用说了，别以为你今天不追究我动手的责任我就会对你感激涕零，你想拉屎，可以滚远一些，但是别让我闻着臭味。”
顾城无奈地叹了口气，眼神复杂地看了我好一会，在确定无法继续与我沟通之后，终于转身而去，我恨恨地盯着他孑然的背影，有一种追上去再给他一顿胖揍的冲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