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12-12 20:39:42
她打小就是个让人头痛的坏孩子,因为她打架野蛮、玩闹胆大、与人交往又凭借她一张善模善样惹人怜爱的面孔将她的虚伪和罪恶掩藏的不露痕迹;还有,她喜欢偷,甚至有点乐偷不疲,但却幸运地从来没被人发现过、逮着过、惩罚过。
她真的很会偷,而且尽会偷好东西。
她偷邻居家的鸡蛋。那年月,鸡蛋多昂贵、多有营养啊!那可一直是她小脑袋里所认识、所见过、并被她所认为的最好的东西;她选人家家里没人、大门上锁的时候去偷,她小小的身体从小小的鸡洞里缩进去,她只有从那里爬进去,因为供人进出的院门是有铁将军把门的;邻居家母鸡养的多,而且个个都是下蛋高手,她每次于周围万籁俱寂的午时钻进鸡窝,都能看到草窝里白花花地躺着七八个甚至十几个鸡蛋,她不贪,每次只偷两个,而且从不碰引蛋;她把偷得的蛋直接在鸡棚里敲破,蛋汁滑到嘴里,她吸溜一下,就生吃了;再把蛋壳捏碎,往鸡槽里一扔,不一会,罪证就被蜂拥而上的鸡消灭了;她从鸡洞爬出,满足地晃到渠边,摘点渠边随处生长的肥皂草,搓啊搓,小手捏成拳,对着空隙一吹,泡沫就飞啊飞的,一会就把衣裤上的污渍清理干净了;在大人们回家前,她已若无其事地将衣服晾好在门前,回房睡觉或守屋了;所以,没人发现她安静外表下隐藏的罪恶。只是若干年后,她在课堂上学到的一首诗中有这么一句“人的身躯怎能从狗洞子里爬出”,总让她联想到她偷鸡蛋的那一幕,她就在心里说“人的身躯可以从鸡洞子里爬出”。
她也偷公家菜园子种的菜。她衣服里塞个空袋子,来到离菜园很近的一个渠道,她把口袋放在干涸的渠道里,把衣服扎在裤腰里,猫着腰,匍匐着往菜园挪进;先偷几根脆瓜,那东西咬嘴里嘎嘣嘎嘣地脆响,入口清凉,入腹经饿,满口生津,她爱吃;偷了脆瓜又小心翼翼匍匐到渠边,把脆瓜塞口袋她就去跑到田的那一头去偷西红柿,仍然是肚里塞满了往回撤,但西红柿经不起她的小肚皮与地面的两面夹击,到了目的地,往往汁水流得满身都是,她就很心疼,于是,第二次再去偷的时候她的小身体就弓得稍稍高了点,鸵鸟一样翘着小屁股,一点一点地挪。这样,很快就被守园人发现了,对她吼了两嗓子,她就惊叫着跳起来撒腿狂奔,连先前的战果都顾不上了;其实,守园人也只是吓唬吓唬她而已,不会当真就逮住她问罪的;那年月,人人都知道人人都不易,谁还会去难为一个小姑娘?何况,这个小姑娘偷得多让人心疼啊!她偷东西的时候从来都是小心翼翼不曾伤害菜秧菜苗一分!守园人想,这是一个多有良心的小偷窃者啊!我这一吼,该不会吓坏她吧?于是,再到后来,她鬼鬼祟祟的小身影在菜园旁一出现,守园人就会故意躲开,以便让这小小的身影能匍匐的从容些、再从容些。
她还偷家里定量的粮食。她不知道,那时候怎么周围会有那么多流浪者、逃荒者、饥肠辘辘者,他们往往背着个面粉袋,拿个小碗,挨家挨户念叨着希望好心人能给他们一碗面,因为家里有久病在床的父母或饿得走不动的兄妹,他们不要钱,不要物,只要给他们一碗面就可以了,他们自己会蒸馒头吃;她就睁着好奇而恐慌的大眼睛,看着他们一路走过来时人们或好心施舍或愤而关门或冷漠不睬,她就象大人似的,跑去从碗柜拿出一只大碗来,踮起脚跟,在瘪瘪的面粉袋里掏出一碗面来,等逃荒者走近,便双手给他们奉上,看着面粉从他们的口袋里细细软软地滑下去她就很开心。
小小的她还偷人家园子里种的花。有一户人家,真会种花啊!园子里常常花团锦簇。她也曾试着在自家园子里挖出一块松软的土地,向邻人讨了些花籽,还像模像样地提个小篮子在路边拾了些牛粪回来,她认为那是很好的种花的肥料。她挖坑,把种子埋进土里,把肥料拌进土里,浇水,然后就静候花开。她以为不久自家的园子也能变成一个小花园,她就可以把指甲花摘下来,碾碎了,放上碾碎的明矾,再用草叶卷了,包裹在指甲上,第二天,就会有十个红艳艳的让周围小伙伴羡慕的手指甲了!可惜,很多很多天过去了,她的小花园连一棵小苗都没长出来;她又试了很多次,仍然一无所获,所以到后来,她失去了耐心,她围着邻家的花园徘徊了许久,终于有一天把邻家盛开的喇叭花当指甲花全部摘完了!邻人叹息:这孩子,爱花爱疯了!于是,送一包指甲花给了她的母亲,晚上,母亲为她包好指甲,告诉她:花是用来看的,不是用来摘的,你把花摘了,别人看什么啊!她就若有所思地做着她的红指甲梦进入了梦想。
她偷的恶习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进了学校;进了学校的她明白偷是可耻的,是坏孩子的行为,她就决定不再偷了;为了做个好学生,为了让老师、同学喜欢自己,她彻底改邪归正了;她对自己幼年的罪恶深恶痛绝,于是拼命读书、拼命做好事、拼命用大家交口称赞的成绩去弥补那段污渍纵横的无知岁月,去淡化她内心不时升腾的深深的罪恶感……
其实,那时她年纪虽小,但善良的秉性却让她形成了一套尚算良心未泯的偷品:钱、财、物她不偷,别人也不多的东西她不偷,别人多的东西她只偷少少一点,比自己更穷的人家她决不偷,有猛狗守家的人家她不偷;偷起来要爬高攀低有危险隐患的她不偷,目标太大的她不偷,一次性不能解决会浪费的她不偷(比如西瓜)、一家偷过两次的她不再偷……
......不偷.
要问这小小女惯偷最后有没长成一颗歪瓜劣枣,长成一棵横行道旁的歪脖子树,长成一个人人唾弃、足以遗臭万年的社会渣子或败类,我可以很放心地告诉你,到目前为止,她自己不说,没有一个人知道她曾经是那么一个卑微的小偷窃者,甚至她现在真诚地向人们历数她的罪恶时,仍然不会有人相信那是她的所为;善良的人们早在无形中使她自觉步入人生的正规:她的理想是成不了森林,也要努力做一棵参天的大树;做不了大树,也要努力做一棵小草,做不了小草,也要努力做一片绿叶,做不了绿叶,哪怕只做一条能松土的蚯蚓,她也会开心地梦中含笑;而最终的最终,她平凡地活在当下并试图对她的罪行进行最审慎的反思!
她确实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