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新编续(一)涂山会
一、阳城
阳城南是文化区,住着禹爷的学者们。
颍水两岸,昆仑山移栽的梅花,掩映二层大茅棚,尽显诗意奢华。
不周先生又请客。
女娲氏补天弃用的大荒石上摆满珍馐:冀州滑溜翡翠水苔羹、扬州青龙卧雪拍黄瓜,荆州美人红颜醉大虾、雍州龙凤柔情蒸白鸭……
“猗!又双叒叕……豪哉,不周君!甚矣,吾爱汝!噫——防风小姐姐今天不来吹六孔骨笛吗?那人类伟岸娇美的女性之躯!”穿伏羲朝紧身兽皮裤的文学家狂饮五斝“三粮液”,鼻头通红,眼神迷蒙,直直地看PARTY主人。
“嚯”,将麻丝和头发混扎成五绺的经济学家素轻以颓废为美的文学家。他翻翻白眼,扭扭脖子,甩两下小辫,昂扬道:“涨房价!每有巢尺十贝壳涨至百贝壳,让乡巴佬买不起房!他们本就“率彼旷野”!现在竟涌入国都,又竟渺视皋陶老大人的法律!这些野人!”
“吽,您老说得对。” 一位研究燧人朝美食的专家屁股离开“无支祁”牌雕花镂空龟甲墩,向经济学家行古典优雅的叉手礼。“要活得精致、有品。啃榆叶松针烧饼的人,不足与言人生。饕餮汤谷泡面,细品涪陵榨菜,雅且近于道。然而可恶!羽民国的人竟然说我们‘最近好惨哦,连榨菜都吃不起了’!彼何人哉?人面鸟身之禽兽也!”
一时群情激愤,觥筹交错,叽哩咕噜。
肥脸一直挂满笑的不周忽道:“诸位,路边社消息!”
鸦雀无声,热切、期待的眼神看着他。
“大洪水乃人为!非天灾!绝世阴谋!唵——”
还是鸦雀无声,各色脸挤一块:惊恐脸,冷笑脸,仓颉鬼哭脸。庖牺八卦脸……
“我们禹爷和涂山氏——也就是他舅子家——欲把天下变成姒姓的了。”不周笑依旧。
“九州方国千又千,老盟主舜爷在时,虽有伐,但也有吊嘛!还是尊重他们独立地位的嘛。现在要吞并他们,赤裸裸的霸凌主义!”不周依旧笑。
“方国当然不同意,要反抗,于是……”不周艺术性地戛然。
“唔哦,于是——掘河之堤,“洪水汤汤,怀山襄陵”,人为鱼鳖,死伤太半, 可怜我民,呜呼痛哉!”不周左边,一位断发文身的学者脸现盘古开天地式的大惊讶,眼角陪下四滴泪,吟唱似地说道。
“哼,吾料先。假灾灭国,阴。又救之,伪。教畜植,防。禹,野心家,必也。”不周右边,一位独臂学者,言尚古简,脸如鸿蒙时的大寂静,高深莫测。
“畜植当防这点,我以专业九……九五级的权威可证。”不周对面,一位穿九头蛇纹短靿靴的《神农本草经》研究专家法相庄严,可惜微微口吃。“伯益大大人教百姓种稻、养牲口,固然免于饿殍殍暴野。但,稻者,碳水化合物……物也,热量极低。况,狗狗者,人类之友也,如何便……便吃她。又况况,听说伯益大人是懂鸟……鸟语的,人禽之间会说什么?这,可就就就……”
“可……是”,一位拄拐的白胡子学者期期开口,“洪水是舜爷时就有的,那时,禹爷还是……”
“咄!糊涂虫!他的爹爹鲧是做什么的,你不知道吗?我们先舜爷为何殛了他,你不想想吗?吓!两代人的阴谋!”一位不拄拐的黑胡子学者侃侃然。“据说,奇肱国的飞行器就发现禹爷的黄熊兵在夜里掘挖黄河岸堤!”又变成愤愤然。“据说,三过家门而不入,是因为有了外遇!他的太太女娇是母老虎,那是真真的!”又变成眯眯然。
“唯”不周先生发一叹,肥脸笑意更深。“所以,共工大人才是真治水嗬——!注意!阿启少爷封国叫唐,唐何义?广大也。呜呼,千年禅让,将毁于今!”
“我要上嵩山顶,写一千行诗,还要在三苗国发行我的诗集。诅咒这非人间的黑暗、昏迷、强暴、欺骗……”颓废的文学家勃然咆哮,右手高举青铜斝,斝中酒洒落了许多滴。
二、涂山
禹在阳城卑小的宫室住不上几天,又奔走在这片十三年来他用脚步丈量过的土地上。
这回把太太也带上了。这些年苦了她,新婚第四天就抛下她,可她还是那个在台桑刚邂逅时的女娇,温婉美丽,只是增加了别样的坚毅,让他又爱又敬。
一路里,他们更多弃车步行,深入百姓中去。禹关注灾后重建,当看到低洼之地长着绿油油新培育的稻禾,看到圈栏里新驯养的猪牛,这位硬汉滚下热泪。“干得好啊,伯益!”此时,他特别想紧紧拥抱现在也奔波在九州大地上,曾经同生死共患难的兄弟。女娇访贫问疾,矜老恤幼,她真挚、博大的爱心深深地感动着百姓,他们遮道迎送,挥手沾襟。
有时凤凰也来翔舞。
这一天,夫妻俩及随从正在淮水边歇脚,大口吃面团。黄尘扬处,冲出两骑,原是国都留守皋陶老大人的信到了。禹看完龟甲上的蝌蚪文,郑重地对女娇说:“召集天下诸侯开大会,地点就在你的家乡涂山吧。”
七七四十九天后,两人出现在涂山之巅。
禹穿玄色法服,执玄圭,如铁铸般立着;女娇换上细麻新黄裳,娴静端庄。
从各地赶来的方国首领排成两队,向上行稽首礼,禹夫妻也以稽首答,
“我德薄,赖先帝圣明,靠诸公努力,终平水患,文命感恩,感激。”说罢深揖,众还礼动容。
“我恳请大家的批评,使我知过,改过。微劳不可矜伐,戒骄一刻不忘。灾后,百姓饥疫,如何拯救?生产如何恢复?都要赶快想,赶快做。请诸公建言献策,文命恭听。”众见这黑大汉神色真诚、坚毅,都不由躬身齐答“诺”!
“皋陶制法作狱,防止灾时动乱;伯益教民建屋、稼畜,使百姓免于饥寒。我死,当禅位于二贤,天地和诸公为证。”众三呼“禹皇”,声振林木。
“但,真批评我们欢迎,恶意谣言绝不能容!”禹忽转厉声,众噤口。
“京城传来情报,一帮被共工氏收卖的无耻之徒在造谣、散谣,言行之卑劣,不可饶恕!”
“事实是,共工现又在空桑放水淹城,妄图残害中原,荼毒我民。我誓代天行讨,定诛此恶逆!”
众攘臂高呼:“天讨之!诛!诛!”
忽报防风国首领已至山下。
“捉住!砍了!”禹的黑脸凛然不可犯,“此共氏之帮凶,杀他不是因为他迟到!”
三、尾声
千五百年后,吴师占领越国会稽,得巨骨,一节骨就需一辆车来装。无人知这是啥玩意儿。吴使载骨驱车至鲁,请教博学的孔司寇仲尼。
仲尼察过,喟然叹曰:“此防风氏之骨。当年因为开会迟到被禹圣诛戮。他们是巨人族。他们守封、嵎之山。百姓倒还长久地纪念他,但……禹是不会错的,所以迟到这件事是严重不对的吧!”
吴使很是钦佩,给一百万个赞:“真是博学啊,真是圣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