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把自己称为旅者。
于是别人常常问我,我的生活是不是四海为家,漂泊不定?
我说并非如此,我就住在桥边的那座小楼里。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他们大概有些失望,于是继续问我是否曾登上那巍峨的泰山,看“龙蛰沧溟蛟舞壑, 枭横碧落凤归林”;是否曾在橘子洲头,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又或许我曾去过那神秘旷远的沙漠,赏大漠孤烟,长河落日……
他们说的那些地方,我并没有去过,我是这座小城里的旅者,游历于这座小城。于是他们的眼睛里常涌出一丝失望和无趣,偶尔闪过一丝轻蔑,大概心里也正嘲笑着我这个口出狂言的呆子吧。
可是没去过那些名山大河,便算不得旅者了吗?我常在心里默问道。
我没去过泰山,尽管我不知道凌于泰山之巅是否真的会有一览众山小的壮阔,但我却知道在城西的那座小山上也有着“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的娴雅与恬静,尽管没有高耸入云的山脉,却也有着延绵不绝的小丘,尽管没有壮阔险峻的瀑布,却也有着细水长流的溪流——温柔的令人沉醉。
我不曾立于橘子洲头,见“鹰击长空,鱼翔潜底,万类霜天竞自由”的灵秀美景,却知道在金秋九月城郊的那片土地上,真有着“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的喜人景色。那一望无垠的麦田啊!在九月里,金灿灿的反着光,像扬着热情的笑靥。若是再带上一壶淡酒,喝到微醺,对着这片充满希望与生机的土地,也要感叹一句“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我不止知道这些。
我还知道,在清晨的小巷里,总是搭配着各式各样的叫卖声。慈爱的母亲常常会给睡眼惺忪、却能早早起床随妈妈出门置办东西的孩子买一只糖葫芦作为奖励。有时孩子起的晚了,或是妈妈忙忘了,孩子就轻扯着妈妈的衣袖,嘟起小嘴撒个娇,便又一次收获了一根酸酸甜甜的糖葫芦。热闹的早餐摊上,笑眯眯的老板拿着长长的筷子搅着一油锅金灿灿的油条,一旁的老板娘也热情的给客人盛着豆脑花,偶尔遇见抠门的客人非要讲价,两方便要掰扯个四五分钟,才会有一方让步,然后热闹继续,客人络绎不绝,一直到收摊。
我还知道,节假日里临时搭的戏台子在午后最热闹。乌泱泱的观众挤得人难以立足。开场后,演员在台上咿咿呀呀的唱,老人和孩子就在台底下咿咿呀呀的附和着。真正沉浸其中的中年人是很少的,他们肩上的担子太重,但若是偶尔遇到了好的戏班子,把戏唱的极好,他们便也趁机松开眉头,在台下小声的哼唧着,享受着这片刻的闲散。
我还知道,傍晚时分小酒馆的生意最好,你若是想结识些极好的新朋友,不妨去那里点上一碟小菜,一壶好酒,在来来往往的宾客中,你总能寻到一位兴趣相投的爽快人,你们聊起来了,喝着酒,吃着菜,酒不够了再添,菜不够了再上。谈天说地,一直到了凌晨,店打了烊,才依依不舍的告别,相约下次再见。
或许我说不出来泰山究竟是怎样的巍峨、橘子洲头的秋天又是怎样的美不胜收,也不知道大漠的孤烟落日是否真的像诗里那般寂寥,却对这座城里一切美与丑的因子了如指掌。我知道这座小城在春天哪里的花儿最娇,夏天哪里的蝉鸣最幽,秋天何处的田野黄的最纯粹,冬天哪个湖面结的冰最晶莹。这座小城里的每一处都留下了我的脚印,在这里,我看尽了人生百态,烟火尘埃。
我是这座小城的旅者,小城虽小,却也是一张铺满了人生哲理的画卷,可惜许多人把它们当做废纸,空走了一生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