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刚刚收到《皮囊》这本书的时候,发现封面上有个温馨提示:请勿在公众场合阅读,比如地铁,以免流泪遭围观。当时我颇不以为然地笑笑,一直以为,这么些年,经历了些生离死别,死生以外已无大事,没什么能轻易触发泪腺的了。
不曾想,却是在今早,在晨光中的阳台,在《皮囊》中的《重症病房里的圣诞节》里,我无法控制地,泪如雨下。原来,打动你的,不是精心设计的情节,不是刻意营造的氛围,而是最真挚刻骨的情感,用朴实无华的文字,让你不由自主地走进共情的环境里,无法自拔。
故事讲的是作者在十六岁的时候,父亲住进了重症病房,他陪护在医院时看到的及经历的一些事情,这些事情关于生与死,关于疾病与无奈,关于厚重的生命却轻薄如纸般地逝去……
在泪眼模糊中,我又遇见了我那已然远走的父亲,遇见了那些陪护父亲在病房的日子,那些我一直想回避且希望被永远尘封的日子。
那些日子,它有个名字,叫作选择。
第一次选择:我该不该告诉你
父亲是在退休半年后的一天,被诊断患了肝癌。一夜之间,天似乎塌了下来,谁也不曾想这个只有戏剧中才能听到的病魔,会如此戏剧性地降临到我的家里。母亲慌了,我六神无主,打了止痛针的父亲,难得舒服镇定地问到:“报告出来了吗?我得的是什么病?”母亲支吾着说报告好像还没出,然后向我投来了无助的眼神,父亲也跟着望向了我,期待我能给他心安的答案。我犹豫着,要不要告诉父亲实情。
有人说,很多人是被病魔吓死的,所以不要告诉病人实情;也有人说,应该让病人自己消化病情,以便他自身重建应对病魔的秩序。我不知道父亲能否承受打击,我不确定他会被现实打倒还是会愈挫愈勇,一时间千万种思绪在心中奔腾,我忐忑着踟蹰着。父亲的眼神如炬,强烈的求生欲望炙烤着我,让我喘不过气来。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假装轻描淡写地说:“大部分报告已出来了,医生初步诊断你是肝硬化,不会很严重,只要你配合治疗,很快就会好的。”父亲立即如释重负地舒了口长长的气,笑着说:“好在不是肝癌,吓死我了。肝硬化应该是小意思,我有个老同事也这个病呢。”母亲也跟着父亲勉强地笑了起来,而我,实在笑不起来,借口上厕所,夺门而出,泪雨滂沱。
从那天起,我们全家开始了假装的日子。为了逼真,我的先生还特地请求主治医生隐瞒病情,医生了然地点头,并在科室的白板上我父亲名字的那一格里注明:家属要求保密病情。所有来查房和打针的医生与护士,都在父亲询问他自己的病情时,安慰着说,问题不大,您只要配合治疗就好。我看到父亲那越来越瘦削的脸上展开了笑颜。
接下来,便是要命的化疗阶段。呕吐搅扰着父亲的五脏六腑,让他不思进食;眩晕使得他感觉天旋地转,不敢下地行走。父亲开始变得像小孩子般闹脾气,说不治了,这样吐下去迟早会先吐死的。每次,我和母亲都花好大的功夫哄他,告诉他药效猛是为了病能好得更快。
一天,父亲遵了医嘱去拍CT,进去的时候,还轻轻松松地跟我开着玩笑,可是出来以后,他便沉着脸,不言不语。任凭我和母亲如何哄他,都不愿开口说话。
第二天,还在上学的表弟来看望我的父亲,父亲没有儿子,一直都把他当作自己的儿子来疼。那会,我正在门外与医生沟通下一步的治疗方案,母亲突然冲了出来,拽着我的手说:“你爸在哭,好像是知道他的病了。”我忙奔向父亲,只见他正从枕头下拿出一叠钱,递给表弟,说:“拿着,我得了很重的病,用不着钱了,给你,你要好好读书。” 我和母亲俯下身给他擦眼泪,他仰着泪眼哽咽着说:“ 昨天拍CT时,那里的工作人员告诉我得的是肝癌,我得的是治不好的病,我不要治了好不好?” 我们几个抱在一起,哭得撕心裂肺。
第二次选择:我遇到了《我不是药神》里同样的选择
还记得在看《我不是药神》时,尽管是在电影院,尽管四周坐满了人,我仍然控制不住汹涌的泪潮,哭得肝肠寸断。只因,我遇到过同样的境况,在巨额的医药费面前,一边是叫嚣的死神,一边是日渐干瘪的口袋,向左走还是向右走?
活检报告出来后,父亲被最终诊断为肝癌中晚期。主任医生约见了母亲和我,需要敲定治疗方案。医生严肃的声音响起:“你们有以下三种选择,但请今天先在一、二项先选择并给我答复,以便我尽快用药。第三项需要你们家属自行到总院去咨询专家意见!”
一、靶向治疗:费用非常昂贵,一个疗程预计十几万,如果选择这个方案,得备好钱先,起码百来万是逃不脱的,药效因人而异;
二、保守介入治疗+传统化疗:费用适中,预计生存期一年,病人生活质量较差;
三、手术切除肿瘤+传统化疗:费用偏高,风险高,若手术成功,病人生活质量较高,手术不成功,则有可能手术台也下不来。
母亲和我颤抖着走出医生办公室,心中一片荒凉。我们都是工薪阶层,哪来那么多积蓄来应付昂贵的医药费。母亲泪眼婆裟地看着我说:”你现在是一家之主了,你决定吧!”那时父亲还不知道病情,活在我们善意营造的氛围里。而我,父亲唯一的孩子,要来决定父亲生命的走向。我抬头问天:“能别那么残忍吗?那是我唯一的父亲啊!”
先生抚慰我道:“无论如何,我们都得作出选择。不能让父亲选择,他是那样一个不愿意给任何人麻烦与负担的人,他肯定会选择不治的。”我强打起了精神,与先生分头去网上及相熟的医学界的朋友及亲戚那里了解咨询,最终,经过几轮揪心的讨论,我们选择了用保守治疗。
回复完治疗方案给医生后,我冲出了医院,在路上狂奔,心中一遍遍地对父亲说:“对不起,爸爸,我没有钱,如果有钱,我一定选择靶向治疗。虽然大家说靶向治疗不一定好,但我想贵的一定是比较好的,可是女儿没用,女儿没能给你最贵最好的治疗。”
第三次选择:如何选择,我才能拥有你更长久?
终于,还是要面对最难的选择了 —— 是切除肿瘤还是保守治疗,带瘤生存。
我带着父亲的CT片及诊断报告,奔走于各大医院咨询专家,得到的多数建议性方案是:保守治疗,原因是肝癌是最凶险的肿瘤,生长速度奇快,而且病人年纪也不小,手术成功率并不高。
犹记得那天,我们全家带着父亲见了最后一个专家,一个据说是很厉害的专家。那个认真慈祥的医者,在检查完所有的资料及看了眼父亲后,说到:“两个娃娃留下,其他人先到外面坐着等一下。”母亲和大姨慌忙搀扶着父亲往外走,而我与先生,仿佛抓着根救命稻草般,焦急地可怜巴巴地,等候着专家对父亲生命最后的审判。专家说:“你们的父亲情况很凶险,手术这条路不是行不通,但是你们如果一旦选择这条路,必须得有充分的心理准备,那就是下不来手术台,人就没了。”我的心在下坠,不断地下坠,语无伦次道:“教授,您是最厉害的,连您也没有办法吗?”专家苦笑着摇头说:“不是我没有办法,是手术风险太大了,我敢做这台手术,但不能保证人一定没问题。娃娃,你们回去再认真商量考虑下,敢做这台手术的应该没多少人。”
回医院的车上,我特地选择了远离父亲的角落的位置,趴在座椅上忍着声痛哭。父亲的生命再一次这样沉重地交到我的手上,我该何去何从?先生和大姨不断跟我说,别哭,千万别让你父亲看到你哭,他会猜到的。我抬起了承满泪水的双眼,看着父亲那因生病而日渐瘦削的背影,在心里不断追问:”爸爸,我要怎样做,才能拥有你更长久一点?你还没有做外公,我们还有很多梦想没有实现,我要怎样做,才能把你长久地留住……”
最后,我为父亲选择了保守治疗。
最后的最后,死神没有听从医生一年的预言,在父亲得病一个半月后,把父亲从我们身边虏走了。
这就是我关于父亲,关于生命的选择的故事。如果人生再来一回,我是否还是同样的选择?我无言以答。
【无戒90天成长训练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