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漂
(本故事纯属虚构)
我不曾见过她已经很多年了,虽说我每天还会看到海上兴起的滚滚波涛,但我知道,那不是她打的水漂。那些浪花宏伟而规整,却失去了些许生机。像是职业琴师弹奏的乐章,声声入耳但毫无感情而言。恐怕只有我才看得到这些浪花的这些微小角度差异,以及那些间断不休的泡沫浓度。但换个角度想,这种波澜壮阔的海浪受着所有生灵的赞叹,除了那个女孩。
我第一次看见她打水漂时,她的脸上还露着稚气的微笑。其实那次并不是意外的邂逅,只是一场计算好时间场合的刻意安排。她的父亲想要知道女儿每天都是折腾些什么奇怪玩意,于是让我跟踪她的出行。我跟着她转悠了好几个山头,在蜿蜒的溪边玩水,在森严的城墙涂鸦,最后跑到东海之滨。她费尽心思地找到一块石头,然后向着平静的海面扔去,刹那间,如一根突然拉紧的琴弦,石头激起了一道彩虹般的浪花,连绵数千里。平淡无趣的海洋突然间迸发出震撼的乐章。她眯着眼,遥望着远方自制的海浪,眼里闪烁着贝壳般的珠光。
目睹着一块块石头在海上颇有趣味地跳跃着,我不禁拍起手来,赞叹着她技艺之高超。女孩也因此发现了悄然尾随的我,她嘚瑟地笑道:“我的水漂是不是很厉害呢?”
“真的好看呀,像是白天的流星!”
她心满意足了起来,可能是看到我也是和她同龄的女孩,就打趣道:“要不你也扔一个?”
“我可扔不了这么好... ...”我推托道,毕竟我只是特地来侦查她的奴婢。
“很简单的... ...”随后,她手把手地教我用怎样的姿势,应该怎么发力。很快,我竟也能打出一个很大的浪花来,即便不如她的好看。
“唉,我的水漂只跳了五次。”
“玩游戏而已啦,用尽全力去扔的过程不也很舒畅吗?”她拍拍我的肩膀安慰道。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女孩每天都会跑去海边打水漂,而我则成了她无话不说的“水友”。有次事故还不巧砸中了路过的龙王的儿子,幸亏我们跑得够快。我回去之后如实向她的父皇禀报,除了那次事故。但他似乎很不满意女儿玩物丧志,他希望自己的女儿能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好早日造福一方百姓。当天晚上,两人就在宫殿里闹了起来,幸亏母亲的及时劝阻才没搞得鸡犬不宁。
直到某天,大门外来了不少不速之客,一群海里的生灵跑来感谢炎帝,说是水漂激起的海浪给了大家很多氧气,海里安居乐业了不少。他这才安心了起来,原来打水漂也不是一件无用的技艺嘛。这时有贤臣进言,不妨举办一个打水漂大赛吧,优胜者可以获得一个“水漂将军”的称号,女儿如果赢了就能成为海陆两岸交流大使,如果输了也可以让她早日学学专业知识。炎帝拍手叫好,于是便定下了这首届水漂大赛。
比赛开始在半年后的春夏之交,正值雨水旺盛之日。女孩一听说便精神抖擞地准备起来,我和她每天白天都会跑到海边练习,仔细琢磨着怎么让海浪变得更好看、更壮阔。我们仿佛都全身心地投入这场滑稽的比赛,她是希望能在父亲面前扬眉吐气,而我是希望她能名正言顺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我的生命自从出生之时就作为皇帝的随从而被束缚着,但我喜欢那些充满自由气息的事物,比如天上的飞鸟、地上的风雪,还有她那随性的浪花。眼看着滚滚浪花一浪胜过一浪,一层叠着一层,仿佛冲出一座断壁残垣的大山,气势磅礴地落在海天之际。我们开心地手拉着手笑了起来,欢呼着即将到来的冠军之梦。
谷雨之时已到,待到淅淅沥沥的雨停了,海滩上也站满了各路英雄好汉。其中更是有那个海里龙王的儿子,他发誓要取得这次比赛的胜利。因为每天砸入东海的落石让他烦恼不已,而龙王却只想搞好和炎帝的关系,他只得隐姓埋名前来参赛。凭借着龙族与生俱来的天赋,他每打出一次水漂,都会缠绕起无数的卷浪,混混沄沄,隐天蔽日。在紧张的淘汰赛之后,他和女孩毫不意外地进入了决赛。
在这个隆重的场合,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紧盯着这两名少男少女。龙王的儿子率先出击,他身体向后微倾,用了恰到好处的力度将手中的不规则石子掺成球状,然后如射箭般俯身砸去,石子在兴起的浪花间穿插着,一条直线地飞向海平线之际,连远方的云都被打散。观众们哪有见过这种大场面,无不震撼于他兴风作浪的能力。而女孩也不甘落后,如同我和她练习时一样,她侧身朝着大海,微眯着眼眸,感受着海风的细微变化,突然间神情肃穆,手臂成45度角,然后用尽全身力气甩出,石子如兔子般蹦跳在海面上,在微风和水蒸气间达到了恰好的平衡,连绵数百里,在海天之交逐渐汇聚成一股巨浪,磅礴如山般滚滚向前,远远看不到尽头。所有观众都像我一样拍烂手掌,举起拇指赞叹着她打水漂技术的高超。
这下评委们就很难办了,虽说两人似乎不相上下,但龙太子的身份无人知晓,而大家却都知道女孩是炎帝的女儿。于是女孩欢喜地抱起了那尊寓意着“水漂将军”的奖杯,炎帝也眉开眼笑地出来讲话,他决定赋予女儿一个充满荣誉的新名字——“精卫”。“精卫!精卫!”来往的人群捧着精卫,声势浩荡地响遍整个华夏大地。自此,所有的生灵都知道了这位造福百姓的水漂之王,精卫名正言顺地开始了自己喜欢的打水漂工作。
但这样欢欣的日子没有持续太久,半年后的正午我去拜访她时,女孩开始厌倦了每天朝九晚五的水漂工作。她愁眉苦脸地抱怨说:“那些贝壳藤壶老是要求浪一定要有多高,起码要太行山那么高,真是烦死了。”
“有什么好苦恼的呀,这可是你最喜欢的游戏!”我暗暗地笑道。
“切,那只是小女孩的爱好而已,我现在就想把海里的石头给捡上来!”女孩埋怨道。
在逐渐丧失兴致后,女孩的水漂越来越达不到公众的要求,不止那些贪得无厌的海洋生物,连地上的渔民也开始觉得浪花的泡沫不如往日那么丰富了。直到两年后,终于有人耐不住性子,开始向炎帝投诉精卫的好逸恶劳。而这时炎帝也在苦恼着,他一方面希望女儿能功成名就,另一方面也希望女儿能安闲度日。
尽管有万般的不情愿,但我自告奋勇地跪在炎帝面前,希望能取代精卫的工作,我直言自己只是喜欢打水漂而已。看到我能打出和女儿一模一样的海浪后,炎帝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苦呢?”
“我只是喜欢那些充满自由气息的事物,比如天上的飞鸟、地上的风雪,还有那随性的浪花。”这个女孩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在我的强求下,炎帝也不再多想,为了掩人耳目,我将变化为鸟的模样,披上秀丽的羽衣,以“精卫”的名号继续打着水漂。渐渐地,生灵们欢天喜地地看到那震撼人心的滚滚巨浪又再度回来了。
休假的某天,我再次跑到了东海之滨,遇到了那个出来散步的女孩,她兴高采烈地告诉我有人取代了她的工作,“居然还真有人喜欢打水漂的工作,真是笑死人啦... ...”
“那不就太好了嘛,你又恢复自由了。”
“说得对,真是浪费青春呀!打水漂应该是件凭兴趣的游戏嘛。”在连绵的浪花旁,两人嘻嘻地笑谈着。
我不曾见过她已经很多年了,虽说我每天还会看到海上兴起的滚滚波涛,但我知道,那不是她打的水漂。那些浪花宏伟而规整,却失去了些许生机。像是职业琴师弹奏的乐章,声声入耳但毫无感情而言。恐怕只有我才看得到这些浪花的这些微小角度差异,以及那些间断不休的泡沫浓度。但换个角度想,这种波澜壮阔的海浪受着所有生灵的赞叹,除了那个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