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弦爱情测不准
1
我时常觉得这个世界捉摸不定,太多的人太多的想法,太多的变化太多的不确定性。这看似多姿多彩的世界背后隐藏着残酷冰冷黑暗的真相,丰繁的物质世界并不由表面上有序可测的经典物理定律决定,更深层的地方,无序的量子运动才是世界之源,拥有无数璀璨星河的宏大宇宙不过是一锅正在慢慢熄火冷却的量子汤,终将归于冷寂虚无,更不要说在这宇宙中渺如尘埃的地球,更不要说寄生在这粒尘埃上譬如朝露去日无多的人类。
我不喜欢这样的世界,也没法融入这个世界,按照现在流行的说法,就是我和这个世界一直没法和解。我不喜欢这个世界,又不得不在这个世界生存,没法超脱,只好学着以梦为马,浪荡不羁,既然这个世界如此地不如人意,那么何必要受这个世界所规定的条条框框束缚呢?
有这种想法的人大概不多,因为寻常的人里,那些富贵的大都陷在声色犬马中,那些穷困的苦苦挣扎在生存线上,而绝大多数人都日复一日奔波在柴米油盐工作子女等碌碌日常里,哪里有时间来考虑世界的目的和人生的意义?
而有时间考虑人生意义的人们,大多都是有理想有目标,有着修身治国平天下抱负的精英,他们想的是怎么改变这个世界,怎么会和我的想法一样呢?
量子物理大师海森堡有个著名的理论,量子测不准原理。爱因斯坦大概不大同意,他说上帝不掷色子。
量子力学体系中的测不准原理连粒子的最基本的物理量都无法同时给出,爱因斯坦认为量子力学是阶段性的,总有一天会有更好的理论能同时给出所有物理量的精确值,他说:我不相信上帝掷色子,言外之意就是他认为像经典力学里一样,世界上的一切都是确定的.
我喜欢爱因斯坦的理论,希望一切都是可测可控的,那样的世界会更有意义。
但在某些方面,我更同意海森堡的理论,譬如爱情,它就让人测不准,其兴也勃,其亡也忽。你说不准它什么时候来,也说不准什么时候走,而且来的时候就像龙卷风,去的时候却像台风。
那个时候我刚从婚姻中逃出来,曾经的家庭,曾经的温情,曾经海盟山誓如胶似漆的爱情居然这么容易变质,曾经互相爱过的人居然可以在离婚的过程中变得如此面目可憎,我的世界像经历了一次十二级台风,一片废墟满目苍夷。
为了息事宁人,同样为了彼此闹得不那么难堪,我选择了净身出户,把所有财产都留给前妻。我想做个潇洒的人,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想以此换个安宁,可事不遂人愿,即便我做了这么大的让步,还是闹得鸡飞狗跳,原来撕下面具后人的本来面目这样不堪。
这让我对所谓的爱情很失望,让我觉得所谓的爱情可能只不过是某个时间段荷尔蒙的分泌量多了点,让我觉得所谓的爱情只不过是骗人的玩意,根本不存在。
后来我想,爱情大概就是信息不对称情况下的动态博弈吧。一旦时间长了,双方信息传递透彻了,新鲜感就没了,就没兴趣再进行动态博弈了,就需要在供给侧方面进行改革。
而情感供给侧重新组合后,要么变成了亲人,要么变成了仇人。
我就是后者,从此发誓赌咒不再相信爱情。
2
可是计划不如变化,发誓赌咒这种事情和量子轨迹一样不可测,昨天刚发完誓,今天可能就破了。
我也如此。
因为我到了十里洋场的魔都,遇到了一个又嗲又作的上海小囡。
家庭的失败让我两手空空,与世界的不和解让我计划空空,一时间我竟然不知道该干什么,该去哪里。
正在迷茫的时候,朋友从韩国拿了一个项目落地在上海,我又正好在韩国企业工作过,那么各取所需一拍即合,他奔着他大干一番的人生目标,我抱着尽快离开伤心地南京的思想,前往上海和他汇合。
办公室租在徐家汇肇嘉浜路一栋高档星级写字楼,住宿就在办公楼对面的居民区里,地段属于中心城区的中心,步行到徐家汇中心美罗城东方商厦只要十分钟,那个时候上海的房价已经飞到高处,一套简装两室的房子租金要八千多,朋友在上海有家,我和项目另一个高管合住这个房子。
单身的生活总是无聊的,我的生活和创业公司的作息一样单调乏味,工作一整天,回到房子碰到的还是同事,除了工作,也没什么好说的,那个大腹便便,做着拿干股等创业公司上市发财美梦的雄心勃勃男人,能和他聊什么呢?不是说他做的是白日梦,而是我自己根本就没有他那样的抱负,只是想把工作做做好对得起朋友就行。
幸好我以前在上海生活过一段时间,对徐家汇也比较熟悉,很快我就找到了工作之外的乐趣。
每天晚上下班后,我就慢慢散步到美罗城,在美罗城地下二楼美食广场吃一个套餐,然后在美罗城电影院外看着来来往往的精致美女过一过眼瘾,接着便到楼上的大众书局去看书。
我喜欢看书,各种各样的杂书,越无聊越没有用处的书越对我胃口,所以那些卖畅销书籍的地方看不到我的身影,我总在一些冷清的文史哲架子前停留,这些架子前往往半天都看不到一个人影。
起初也是这样,但后来我发现一个和我一样孤单的身影。看到她第一眼我就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她的脸上就差写上两个大字,`文艺`,但她和一般的文艺青年又不大一样,她很精致,化精致的妆,洒精致的香水,拎精致的包,穿精致的衣裳,连说的每一句话都那么精致。
那个时候流行南怀瑾,我第一次鼓起勇气搭讪她的时候她就正在读南怀瑾,到现在我还记得那本书的名字-【禅海懿测】。
偏偏我也读了十年的佛经,偏偏我也在修禅,更偏偏她生得还那么好看。
一阵精致的风从她身上吹过来,树没动,我心动了。
我问她,这本书好看不?
她抬起头睁大了眼睛,满是疑惑,或许还有点期待。
可能她想不到我会搭讪她,我们在这些个架子前一起看书不是一天两天了,可从来没有说过话。
我厚着脸皮凑近她和她聊天, 因为从她看我的那一眼里,我就觉得有戏。那水汪汪的眼神,按照我的经验,起码对我不讨厌。
我相信超弦理论,所有组成世界的不同粒子只不过都是高维弦在我们这个三维世界的投影。
在她抬头那一刻我相信,在深不可测的宇宙虚空,在臆想不到的高维宇宙,有个全知全能的神伸手拨动了一下琴弦,我们俩的心在那一刻同时飞速振动并纠缠了起来,扑通扑通扑通。
而且,她居然是我的邻居,住在同一个小区。
3
她让我发现了新的上海。
原先我以为上海很无趣,房价物价高得吓死人,生活节奏快得逼死人,地铁通勤班车人多得挤死人,我喜欢生活慢悠悠说话大舌头依璧雕凿的南京,可是和她在一起后,我居然喜欢上了上海。
我们在一起做爱做的事,比如看书,比如到处漫无目的地瞎逛,反正就是一些文艺青年爱做的虚度时光的事。
和她在一起后,我觉得上海在我眼里不一样了,以大都市为背景的朝阳落日都有了不一样的味道,连上海街头那湿润嘈杂的空气都有了一丝温情。
但是后来我们越来越忙,我不用说,她跳槽到一家外企会计师事务所工作,天天被deadline逼得要死,很多时候她都是凌晨才工作完回家。
我们约会都要拼命赶日程抽时间,要不是我们住同一个小区,可能连每天见个面都困难。很多时候我们一天里仅有的在一起时间就是半夜我在小区门口等着她从出租车上下来,然后挽着手走回她家楼下。有时候运气好,她回来的不太晚,我们兴许还能在小区门口的奶茶店买两杯奶茶,她还能在小区花园里坐在我怀里撒会娇。
但我们仍然很开心,每一次拼命挤出来的时间都被我们在一起无所事事地虚度。
遇见她之后,我才知道,这个精致独立自强的上海女人外套下装的也是一个小女儿,一个甜甜的小囡。
那个时候的上海在我眼里好像是加了焦糖味的滤镜,我看什么都是甜的,尤其是和她一起去的地方,简直甜得要发腻。
比如甜爱路,那一条短短的不到五百米的小弄堂,其实什么景色都没有,可那时就是那么甜,我们挽着手慢慢走过,一边走一边读墙上的情诗。
寄完盖着爱的邮戳的明信片后,她非要在邮筒前接吻,我有些害羞,她甩着手嘟着嘴撒娇,换做现在可能打死我也不会再在街头众目睽睽之下接吻了,可那时候还有点青春的尾巴。
那就燃烧吧。
她的嘴唇那么软那么甜,我简直想把她吞进肚子里。
她是我吃过最甜的女孩,不过她吃饭的口味却和我大相径庭。生活得有点仪式感,我们每周都要抽个时间去美罗城吃个饭,因为那是我们相遇的地方。大众书局楼下有一家餐厅的名字很奇怪,普罗旺斯的树。
这是一家素菜馆,其实我很吃不惯,它和国内的素菜馆不一样,国内的素菜馆会把素菜做出牛肉海鲜等各式各样的口味,它不是,它基本上都是各种毫无味道的蔬菜沙拉,每次吃它的时候我都感觉自己是一头牛,在啃着普罗旺斯的薰衣草根。
但是她爱吃,那么,我也爱。
相比之下,我更喜欢她带我去的衡山路,除了那里有和南京一样的法国梧桐浓荫之外,浓油赤酱的老上海私房菜起码很对我的胃。
她在我面前时像个没长大的小女孩,哪里像个精明严谨的上海洋场女审计师,经常想起一出是一出。
有一次她又是快凌晨才回家,我等得都睡着了,睡前我瞎编了首情诗撩拨她,里面有一句,外白渡桥枕着苏州河睡着了,满天的星光枕着夜空睡着了,可我的爱人,我的手臂还空空如也,你何时来枕?
结果我被手机吵醒,她在手机里兴奋地说要和我一起去外白渡桥看日出,催我赶紧下去,她在出租车上等我。
我们抵着头拥坐在苏州河畔,听着绵绵荡荡的河水无休无止地拍岸。天光渐渐亮起来,黑暗里的各色高楼渐渐显出身影,霓虹闪烁的外白渡桥在渐起的城市喧嚣里慢慢褪去颜色,不过是一架低低旧旧的铁桥罢,黑夜无论给它涂抹上多少神秘与风情,白昼总是要来的。
一轮朝阳升起,金色的阳光下,我们一脸憔悴。
回去的出租车上,她倒在我怀里,我轻轻抚着她的头发,甚至闻得到她一身疲惫的味道。
那也无计可施,唯有在心里轻轻叹息。
4
她年纪也不小了,谈过好几个对象,阴差阳错地都没有结果。
工作的压力,生活的的压力,家人的压力,年纪的压力,其实她精致外表下装的满满的都是疲惫。
可她从来都不说。
她喜欢帮我搭配衣服,让我从一个天天衬衫西服西裤的办公室白领,变成一个雅痞的城市大叔。她改变了我很多,我喜欢上了甜食,喜欢上了牛仔运动t恤。
她老是假装取笑我是乡下宁进城,我就假装伤心不已,一副心脏病发作要倒地的样子。我知道上海人都有优越感,她也不例外,一个上海的娇小囡,南京在她看来就是苏北乡下角落头。
上海女人习惯了被男人宠着哄着,何况在我这个外地人面前,她在我面前毫不掩饰她的嗲和作,反正她知道我不在意这些。
她说你最好的就是脾气好。
她经常欺负我,我身上经常青一块紫一块,不是她拗的就是她咬的。
我也由得她欺负,大概我心里觉得自己有亏欠吧。
其实我很自卑,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吃的用的穿的,都比同学们差一截,所以我一直很专心读书,并不是要做什么一番事业,只是为了把欲望控制住,我从小就知道,那些美好的东西都不属于我,每当碰到自己深爱的却要不起的东西,我只能摸摸鼻子,深深地看一眼,然后悄悄走开。
我并不隐瞒自己的个人情况,离异,净身出户。
第一次约会之前就说了,就在我们小区门口那家奶茶店,我们对坐着喝丝袜奶茶。
她笑着问我有女朋友没有?我笑着说,现在没有,我刚离婚,净身出户。
她很意外,问了声真的假的,得到我肯定答复后,我看见她眼眸里原本燃烧的火焰突然暗淡了一下。
是啊,换谁也会失望吧。
因为同住一个小区,我又不是一个人住一套房子,为了不增加她的压力,所以约会的时候,我不喜欢带她回我的房子。
又因为经济的原因,开房都是找一些快捷酒店,她因此老是笑我说,她遇见了一个失意落魄中年爷叔。
每次我们都要带一瓶红酒,也许酒精能让我们麻醉自己吧。
我第一次发现她哭,是午夜梦醒的时候,她独自坐在床头握着红酒杯默默流泪。
我觉得我不能再耽误她,她所剩无几的青青。
她值得更好的人。
君子绝交,不出恶声,我和所有女朋友分手,无一例外都还是好朋友,除了前妻。
因为我不欺瞒,什么情况就是什么情况,凡是我能做得到的,拼死我也会为她去做到,可是做不到的,我只能摸摸鼻子。
我离开了上海,虽然我们还有联系。
后来,她说她在相亲。
再后来,她说事务所里有个新加坡籍的合伙人在追她。
慢慢的她不说了。
是失望吧,也许对我的期待就那么一天一天一点一点地被失望磨平了。
可我也无计可施,唯有心里轻轻地叹息。
上海的房价,上海的压力,上海的一切。
上海不止夜上海啊,虽然歌里唱着,
夜上海,夜上海,你是座不夜城,华灯起,车声响,歌舞升平。。。
等天光亮起来的时候,除了看见自己一身疲惫,还有空空的双手。
那也只能摸摸鼻子,握紧拳头,藏起空空的双手。
天空没有痕迹,可是鸟已经飞过。
我们曾在苏州河畔徘徊,苏州河水仍在无休无止地拍岸,而已经不见了我们的身影。
爱情是什么?爱情算什么?
高维宇宙的神解开了我们之间纠缠的弦了么?
这测不准的超弦爱情。
人间不值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