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平之夜

心脏超速跳了一天,有些气喘。总得要将事情,一件一件整理好,才睡得着。
却总是整理整理着,累得睡着了。

这一天在脑子里冒出的念头有些超载,看了几集《军师联盟》,也没能转移注意力。
又到了睡点,怕得不行。怕这天,又要亮了,今日的事,还没想完,怎么来得及看到明天。

昨日跟Sevon面谈的时候,接了家中老人的电话,大意是父亲动了手术,要我电话送个关心去。
嗯了一声,没仔细问是什么病,忙完的时候再细细思考那通电话。

本不想接的,工作期间不喜欢接私人电话,还是Sevon顺口一句:还是接吧。
那就接吧。听了老人说起父亲住院。心惊的是自己竟然没有什么波澜。
“嗯,好,我记得了,晚上给他打个电话。”

我当时担心的是我可能没有父亲的电话号码,毕竟换了手机后,好像就没联系过。
我开始想更多不好的事,如果那通电话说得是更坏的消息,我是不是也这个反应。不太清楚。

忍不住叹了一声,我这个人,看到猫猫狗狗生病能心痛不已,心里却装不下一个大活人。

我安慰自己:你当是在意的,只是潜意识克制了吧。
昨晚还是没给父亲打电话,到家已是十点,还特意洗漱地久了些,回来再看表:唉,已经十点半了,晚了,今天就不打了。
今天让先生先问问,到底是什么病 ,若不是大病,我便不问了。

我果然没有过问,先生跟说父亲尬聊了十分钟,便聊不下去。

“你爸本是个话多的人,但跟我说话却拘谨得很。我看他每次都要和你说好多话。”
那是自然的,他眼巴巴地就想和我多说些话。我不肯而已。

热水冲在身上,站了许久,才看到手臂上抓了些红印子。该剪指甲了,也不晓得指甲刀去了哪里。
又长长叹了一口气:这个人,不像是父亲,倒像是旧情人。

说女儿是父亲的前世的情人,还真是对了。

他比我年长19岁,我一米六九,他高我十厘米,两根竹竿,站在一起,大约是般配的吧。
大学室友曾笑言:你大约是要结婚,你家人都不会知道。

我也笑,回应道:可能还真是,大概是这幅场景,结婚前一天,一通电话过去:爸,明天我要结婚了,你来不来?

谁料,真实情况大致相似:我揣着自己的户口本,去领了结婚证,晚上到家已经九点,也是从容淡定洗漱完,想起给他说一声。电话拨通,他惊讶得不行。

没什么事,我从来不主动联系他的,他问我是发生了什么,我言:确实有事,我今天结婚了,给你说一声。
这语气,像小时候,一二年级的样子,他问我:我,给你找个新妈妈,你愿意么?

我当时在唱歌来着,一套卡拉OK,柜子那么笨重,摆在他的卧室里,我还捧着话筒,电流声刺啦刺啦的。
我拿着话筒,干脆利落地说:好呀。倒是把他吓到了。

我关了话筒,平静地安慰他:这是你的事,不必问我。再说,我愿不愿意,对结果没有任何影响。
不必愧疚,我的爸爸。

只是对不起我现在的母亲,也就她才那么贤惠。若是我,定不愿意跟这个男人在共度余生的。
他的情绪管理能力很差,这点我随他。所以与自己抗争了许多年,稍微有点成效。

不过心里是清楚的:
第一阶段,是完全感知不到对错,只跟着情绪走,快乐悲伤,都活得自我,过得愚蠢,倒也纯真。

第二阶段,知道对错,知道结局,知道最好的处理办法,却不得不调用理性去克制愚蠢。心思明朗得不行,自我折磨。毕竟,你要刻意去调用理性去压抑情绪,说明你还不够成熟。

第三阶段,很多事情,都算不得事情,没有纠结的必要。

我在第二阶段,中后段了吧。每每纠结的时候,心中早已经有了答案却免不了反复跟别人确认,非要别人也说出那个答案,才觉得安全了些。

我知道我终会长大,我清楚我要行至何处,却不时放一个小鬼出来,吓唬自己,怕自己变成木头人。

还在写着,竟然想起他四十岁生日那天,爷爷前一天提醒过我,要记得给他打电话,我至今不记得他的生日。

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明白人为何要庆祝生日,这一天到底有什么意义。现在大约明白了些,同事的小孩2岁,可爱得像卡通娃娃,不是我讨厌的小孩类型,每次一来办公室就被围观。

我远远地看一眼,心也软了一分。
一个孩子的出生,牵动全家人的心,记住那孩子的生日,该是纪念那一刻的幸福。

我猜我出生的时候,应该也是如此。奶奶说我生在子时,更多的细节便没讲过了。
所以我给他打了电话,祝他四十岁生日快乐,忍不了随大流想到“不惑”二字。

那个“不惑”的人正在钓鱼,大中午的不回家吃饭,他说浙江工厂太多,那边的鱼都有一股铁锈味,跟老家的鱼不同。

他碎碎念了很久,我选择性地听,偶尔应一声嗯。他说什么我都忘了,大抵也是他最近做的生意或者天气之类的话题。
就记得他说了一句:我今天四十岁了,你爸爸还挺年轻的。

嗯,年轻,没长大似的。
我跟别人说话,一般是我说一串,人家回几个字,选择性地回应我。
到了他哪里,角色调换了。他一直说,我听。

大多是些没营养的话,毕竟没什么共同语言,挺尬的。
最深的记忆停留在高考后的暑假,我准备在家睡三个月。他呵斥,要我去和他住,我说你俩就一间房,不好住。

他倒急了:你脾气怎么这么怪,怎么任性成这个样子。

说我任性的那个人,当天就买了个折叠床摆在客厅里。那个暑假,他应该是落枕了几次。
与我聊的最多的,是台风,很兴奋地给我说:你这次来,刚好能经历第一场台风。

就像小学毕业的时候,也同住了一个月。他与我说起大海:你这次来,我载你去看海。他骑自行车,我在后座,一个多小时,不知道他累不累,我是坐得腿麻了。

还没到港口,自行车后胎爆了,把我吓得半死。
这辈子,骑自行车载过我的人,大约只有他了吧。

像是听了他的召唤,台风果然来了。
“你长这么大,肯定没见过这么大的风!我带你去看台风!”

这个人,这次骑电瓶车载我,去海边看台风。真是疯狂,别人都往家里躲,我们逆着风去看海浪。
简直不要命,“那个浪啊,高的时候十几米!可惜你看不到,真那么高,咱们就被卷走了。”

浪很浑浊,撞在岸上,有拍死人的气势,我俩就尴尬地,孤零零地站在港口。看海浪变成咖啡色,水花溅在身上。
他找不到更多的话题,只一个劲儿地给我说,台风多么厉害,瓦片漫天飞舞是什么样子。

回来的时候,他选了一条小路。一边是公路,一边是田野。绿油油的,茅草相互摩擦着,像有人不停搓手的声音。
我好想没仔细看过他的手,好像手指很细很长,不知道有没有茧。

到这儿,突然写不下去了。心不慌了,脑子却浆糊了。
像早上我对耳风说:我大概是病了。
他说:你觉得病了一个月像过了一年,我想你应该是病了一年知道了才一个月。

久病不自知,确实有些道理。凡事总想弄明白了才罢休,越琢磨越觉得无趣。

这一年,想过很多人。上半年无意中想起过生母,犹豫了很久,要不要回去见她。20来年,不知道再见是什么感觉,分析了一下,觉得情形不一定能为我掌控,便作罢了。

还没到非见不可的时候。

可内心又带着答案。我那如前任一般的父亲,大约躺在病床上,心心念念着,等一通电话吧。
唉,又是两三年不见,不知他长大没有。

因为我结婚只领了证,没有办婚礼,他也没有机会再回来见我一面。
我偶尔也想着,若我挽着他走进礼堂,他穿西装的样子,应该是比新郎帅气的。他大约会哭。

普通话也不标准,字写得奇差无比,还喜欢讲段子。
今晚看到马谡失街亭那段,想到四川话读“街”读的是“该”。

我很小的时候,他头上包着枕巾,给我和母亲说过段子,说的是荤段子,不记得情节了,就想起他故作风情的神态,有些……油腻。他那段子,一句话是:有一天,李小姐上街(该)……

唉,真是个乱七八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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