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孝明编辑
陈石闾
独向古山深处行,不从诗海要诗名。
平生厌理虚荣事,只重盘山李铠情。
有清中叶,辽东有三布衣以诗文名于时,即李眉山,戴遂堂,陈石闾三先生也。时人尊称辽东三老。
陈石闾名景元,字子大,石闾为其号,又号不其山人。海城人,汉军镶红旗籍(一说正红旗)。先世为山东琅琊人,后迁至辽东。《清诗别裁集》曰:“石闾甘老布衣,耻言名利,交与惟李豸青几辈,无妄交也”。他一生穷困潦倒,是辽东三老中生活最艰难的一个,也是辞世最早的一个。他非但工诗,也擅书法。作诗宗汉魏,作字仿晋人。近正诸体,拟古诸作为人传诵,诗格在孟郊贾岛之间。书法尤精古隶,画兰清逸脱俗,时人争相购之。但他少与人画,非好友难以得到。人们重其诗文,慕其品德,爱其墨趣,称他为高士。
陈石闾著述甚丰,著有《居白诗集》,《石闾诗集》三十卷,满族诗集《熙朝雅颂集》嘉庆帝赐名作序,御题书名,收入其诗作,诗名影响远播海内。
陈石闾与李铠
同为辽东三老之一的李铠,与陈石闾交情甚密。虽年长陈十岁,但二人于雍正二年以诗结识后,成为终生挚友。
李铠《陈石闾诗序》记载二人相识经过:
瑯琊古都也,石闾陈君之先土著于此。既而迁辽,又从入关,其籍瑯琊与辽与入关,皆与我先世同。所谓世同里闬者,然而不相识也。岁甲辰,读石闾诗于杨生医肆中,因借杨为绍,识其兄弟。
李铠在《陈石闾诗序》《陈石闾诗选序》二文,谈及陈石闾诗特点:
石闾好古,其诗如颂钟雅瑟,沨沨乎其大雅之音,闻之而欲寐者,庸有三。然不见摈于文质矣。陈子石闾有志于古,为诗绝不作近语,又欲以其所得者觉人,而后援俗。于是乎上自轩辕,逮唐初盛,汇为一集。
李陈之间多有唱和,李铠寄赠陈石闾诗,凡六题九首。陈石闾集中与李铠相关的诗有27题60首。
陈石闾《拘限故李司空第宅,却寄豸青山人三首》其一
媒衒徒汙僇,男儿绝可怜。
天其崇警戒,吾得及迍邅。
月撼疏窗耿,星当正枕听。
梦魂多失路,常阻廌峰前。
此诗怀念隐居的李铠,以排遣己寄人篱下,身不由己的苦闷。
李铠《和答陈石闾三首》其三
风雅黄初后,谁知此道难。
时趋当折解,绝诣早登坛。
同调惭深予,新诗忍细看。
文章疑鬼物,容易致泥蟠。
【陈石闾诗选】
五言律诗
贫居四首其三
兀傲他年守,蓬蒿此日栖。
尝羮惧染指,临水怪燃犀。
久失斩蛟剑,空悬测海蠡。
躭贫恃强项,不肯向人低。
诗题为贫居,却无贫者懦弱之态,更无半点乞人同情之意,反而刻画出顶天立地强者之象。
登楼
思乡不可得,怅望倚高楼。
一道黄河水,羞随白发流。
云霾失故渡,波恶断行舟。
隔岸闻渔唱,萧萧起暮愁。
观潮
一线从空下,翻飞十万寻。
地非句践业,潮见伍胥心。
草木无今古,蛟龙变浅深。
此时隔江女,犹善作吴音。
严陵钓台
钓台临绝壁,峦壑抱幽深。
一片桐江月,千秋出世心。
独寻高士迹,忘却客星沉。
予亦怀微尚,徘徊听濑音
不着议论,严陵之品自见。王贞父作后,应推此篇。
古北杂诗
昔者杨无敌,英名代朔闻。
我来北平右,人指令公坟。
尚勇儿童拜,酬神酒肉分。
边廷重死节,不祀李将军
(可以教忠。)
山夜
登眺忘疲苶,归来约四更。
人依山鬼宿,星代月华明。
入寂无昏旦,观心一死生。
野溪流不断,风定夜声清。
七言律诗
经华阴望岳
华阴南望华峰雄,亘矗浑疑天路通。
玉女洗头乘夜露,巨灵舒掌逆秋风。
山光直走秦关北,地脉遥连渭水东。
一自神祇承汉祚,寂寥封禅夕阳中。
七言绝句
边笛其一
秋风吹雨过桑乾,羌笛何来怨夜阑。
多少健儿颜色改,荷戈齐向月中看。
其二
一声初吹柳梢青,驻马凝思旧别情。
欲向关河望故国,纷纷黄叶落长城。
古风
苍鹰行
秋风瑟瑟生金声,苍鹰力劲筋骨轻。
愁胡怒视气纵横,草木益深眼愈明。
铦锋利剑十二翮,走电飞云八千尺。
扶摇不让凡鸟先,攫拿岂借他人力。
存身韝上已三年,雄姿磨灭心胆寒。
庖厨供肉日渐缺,绦旋相缠未假宽。
狐狸登床狼叫野,搏击谁为驱役者。
请君纵逸凌九天,万里长风侧身下。
蹴球行
十月严霜至月雪,长安城河冻如铁。
骐骥空余绝足能,鹰鹯远避阴风烈。
羽林健儿不骑马,短后衣裳正轻跨。
毳毛白黑各分曹,蹴踏层冰争白打。
来如奔电流光赤,去若飘风走飞石。
后羿弯弓九日沈,宜僚运掌双丸掷。
奋袂喧呼不自知,断筋折骨何能惜。
本是寻常旧相识,一朝攘夺如仇敌。
逞雄作气贵持盈,性命此际鸿毛轻。
倏尔赵军立汉帜,下风稽首甘输诚。
平生未授缚鸡力,龙渊在匣神光匿。
白首下帷诚可怜,相对无言三叹息。
杂诗其一
句漏有丹砂,葛洪因得仙。
及我更经之,但见牛羊眠。
圭江绝流水,郁林互青天。
朝发白沙洞,暮宿鬼门关。
鬼门多异兽,捕获夸雄蛮。
猩猩顾我啼,狰狞不可干。
生死在山谷,何必能人言。
歧路迷所向,惨切游子颜,
人马俱变色,喟然心脾酸。
其二
扁舟发金阊,乘流至吴兴。
吴兴古都会,柔桑环水城。
四月育新蚕,室家俱不宁。
弱羽拂蚕子,但恐伤其生。
夜深閟镫火,时听食叶声。
缫丝贵白素,落釜乞余盈。
经纬为谁理,丝丝辛苦成。
妇子熟筹计,可以代春耕。
束缚未遑售,里吏扣柴荆。
赠戴通乾六首其一
白玉不事雕,美珠不假文。
天地授良质,安用华其身。
阴阳为门户,否泰为转轮。
运用在秋毫,大道贵得神。
滔滔看逝水,落落湮灰尘。
缊真匪外铄,但恐常人闻。
其二
人既不我知,焉肯虚受怜。
十月淩澌结,无衣先抱寒。
南走拒马河,东临山海关。
落日照远水,洪波无定澜。
饥鹰强六翮,背天空盘旋。
归来何所有,白发间颓颜。
晚值戴安道,兴言行路难。
其三
雷陈古所崇,张陈世常耻。
穷达守一筹,于以见君子。
与君虽新欢,本为同乡里。
皓首始相知,相知幸未死。
和璞匿璘彬,光芒畏人指。
三献甘殒身,有目乃如此。
其四
妙技不示人,秘密怀其宝。
皇天实爱才,坐使趋庭燎。
爰携宓子琴,远治祝阿道。
白月照高城,流光惊四表。
龙蜕弃金鳞,凤栖远凡鸟。
一语不相能,甘心办枯槁。
其五
折玉迸奇响,哀琴无正音。
大器不受制,贱工空觅寻。
回首望河梁,天低日已沈。
萧萧戒行李,却背双南金。
故乡阻关山,道远力难任。
青鸟铩羽翮,穷栖枳棘林。
王母秘灵驾,谁能识苦心。
其六
我昔走天下,失业旷生平。
目瞩千万人,难测幽隐情。
孰知金石交,而乃同一城。
彼亦无所立,此亦无所成。
执手定交谊,鬓发徒星星。
前路既如漆,况已西日倾。
各守贫贱躯,勿使儿女轻。
颍阳有流水,与子濯长缨。
咏怀
高阁临清池,明月当天心。
万有坐消歇,可以鸣幽琴。
上弦来别鹤,下弦起龙吟。
夜静天地清,指中出正音。
不惜操缦苦,持此感人深。
“夜静”十字,写琴理最高。此首是陈石闾较有影响的诗,今人多引用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