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王小久 参赛编号 884
01
张猛在凌晨两点打电话给我，带着那种神秘而又躁动的语气。
“亮子，听说了吗？”
我被他打扰的不耐烦，刚刚才躺在被窝里闭眼沉睡，却又得听他在电话里跟我猜谜语。
“有屁快放，我困着呢。”
“周年年要结婚啦！下个月六号，她告诉你了吗？”
一句话，我就不困了。
一个名字，就让我的心紧上一圈，如果说我的心脏有个紧箍咒，那么咒语就是周年年。
只要和她有关的，只要是她，那么这个紧箍咒的威力，就会扩上十倍，能让我生不如死。
可是，我有多久没听过她的名字了？
我想想，应该有七，八年了吧，我不曾想过，过了这么久，这紧箍咒一点儿也没锈上，依然灵活如初。
02
周年年，我遇见她的时候，是个夏天，高一的夏天，适合恋爱的夏天。
当我还趴在课桌上流着哈喇子睡觉的时候，班主任进了屋。
我不抬头就知道是她，因为也只有她的体型才能把高跟鞋穿出马丁靴的感觉。
她站在讲台上摔着粉笔盒喊着“睡觉的都起来了！当这儿是你们自己家啊？”
我这才不情不愿的把脑袋立起来。
班主任冲门口挥手，周年年就进来了。
是的，我就这么看见了周年年。
她穿了一件碎花裙，多数是大红色的花儿，她扎了个高马尾，露着额头，她不像别的女生，不像那些把脑门都恨不得扎出褶皱的女生。
她扎的马尾就很好看，不松不紧的。
她还穿了双小皮鞋，我们班可没有女生穿小皮鞋。
只有她这么精致。
她长了一双铺满银河的眼睛，都是光亮，她边说话边笑，睫毛都在跟着跳。
她说“大家好，我叫周年年，是新来的转校生。”
之后她又说了什么，我全然不记得了，我只记住了她叫周年年。
她走下讲台，走到我身旁，坐到我过道旁边的位置上。
她转过头来冲我笑，只对我一个人笑。
我的心开始不听话了，也许，就是在那一刻，那么不经意的一瞬间，周年年对我施了法，她给我带上了刻着她名字的紧箍咒。
03
我觉得我遇见爱情了，在我青春的年纪。
虽然那个时候，我不知道爱情到底是什么，但是我知道，当你看着她，你会笑，当你看不见她，你会慌，那么这就是喜欢了，或者也是爱。
就像我一样，我每天都会趴在桌子上看着周年年的侧脸，有时候我会盯着她脸上的绒毛，尤其当阳光正好的时候。
那个时候，我觉得她的绒毛都是水蜜桃上晶莹剔透的露珠。
可如果我看不见她，我的心就跟散了一样，拼都拼不起来。
所以，我从来没有像那个时候一样，那么的喜欢上学。
我每天起的都很早，以至于我妈都觉得我中邪了。
而我只是为了早点见到周年年，或者在学校门口的那个大路口等她。
当我看见她，我若无其事的说我才刚刚到，碰巧罢了。
然后，我又碰巧买了两份早餐，那一份给了周年年。
04
可周年年说我不上进，每天不是去逗她，就是趴着睡觉，她觉得我应该好好学习，努力向上一番。
我觉得她说的对，她学习那么好，可我狗屁不是，我配不上她。
但是学习也得找方法，我对周年年说“你看我这底子不好，总得找个人来帮帮我啊。”
周年年转着眼珠，左思右想了半天才说“那行吧，我帮你补习，但是你得答应我，期末考试你得考个好成绩。”
“考个好成绩有什么奖励吗？”
“你别不要脸啊，这是为了你好，你还上纲上线了。”
我屁颠屁颠的跟在周年年的身后，像个小催巴“要不这样吧，我要是考进全年级前十，你答应做我女朋友怎么样？”
周年年一下子站住，气呼呼的拿手指着我，她生气的样子也好看，像哆啦A梦里的静香。
“苏亮！我告诉你少打我主意。”
我依然没皮没脸的缠着她，像个要糖吃的傻小子“我看你是不敢了是不是？你不敢当我女朋友，你觉得配不上我！”
周年年甩着马尾辫，恶狠狠的瞪着我“当就当，谁怕谁啊？就凭你，还年级前十？你自己信么。”
“这么说你答应我啦？只要我能进年级前十？”
那一刻，我觉得我要飞起来了。
05
我开始玩命的学习，当然也是在周年年的帮助下。
她对我狠着呢，倘若我做错了题，她就会拿起铁皮文具盒里的尺子来打我的手心。
我疼的呲牙咧嘴。
但为了周年年，也为了我的面子，我学啊，学的黑白颠倒，以至于这回我妈非要给我找个跳大神儿的帮我瞧瞧。
整整四个月，这四个月我好像都没仔细看过周年年了。
我想以后，有的是时间看，以后她就是我的人了，我大大方方的看个够。
考试成绩出来的那天，我坐立难安，屁股跟长了刺一样，手心里也直冒汗，黏糊糊的。
班主任念到我名字的时候，我仍然有些恍惚。
“苏亮同学，需要着重表扬一下，这次期末考试，他取得了非常显著的成绩，排名在年级第十！”
如果我不是个大老爷们，那么那一刻，我真是想像她们女生一样哭上一哭。
可是我还得继续装逼，我仰着头，高傲的看向周年年，我想告诉她，你看，我还可以吧。
可周年年没有看我，她跟我当初想象的这一刻有点不一样。
我以为她会是错愕的，会是吃惊的，会是愤怒的。
可是她并没有，她只是安静的坐在那儿，好像嘴角勾着笑，就像她早就知道一样。
06
周年年正式答应做我女朋友是在学校操场的那棵柳树下。
那天，阳光不燥热，柳树的枝条飘荡的也柔和，斑驳的光影印在我和周年年身上。
她低头踢着脚下的沙土，而我心无旁骛的看着她。
过了很久，微风撩过她额头前的发丝时，我才小心翼翼的开口。
“周年年，我喜欢你，你能不能做我女朋友？”
尽管操场上的人那么多，尽管那烦躁的声音那么吵，但是，我依然听见了周年年的那句“好。”
那天，全世界都是甜的，空气是甜的，周年年是甜的，我也是甜的，我的喉咙，我的血液，我的骨头，都甜化了。
和周年年在一起以后，我还是看不够她，我发现她不仅生得好看，她哪都好。
她笑起来好，生气起来好，动手打我的时候好，嘟嘴吃醋起来也好。
反正只要和周年年在一起就是好的。
07
当然和周年年在一起，时间也是快的。
高三那一年我好像瞬间长大了。
原因是我身体里的荷尔蒙藏不住了，它像温泉洞口一样，在我的身体里往外冒，拦都拦不住。
那一年，由于临近高考，我和周年年都选择了住校。
我喜欢住校，这样我能多看看周年年。
好像也是那一年，我与她在一起的时间是最长的，我们两个天天腻着，走哪儿腻哪儿，可腻的尺度也就仅限于牵牵手。
这让我很是郁闷，我们在一起快三年，我居然连周年年的嘴都没亲到过，可周年年说她要等到结婚的时候，我想着也对，爱一个人就得去克制。
反正周年年早晚会嫁给我，我不着急。
08
我记得依然是夏天，周年年说她想去看电影。
我便带她去了，可等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学校的大门也都关了。
周年年生气“都怪你，看完电影还非要吃什么羊肉串！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说实话，天地为证，我真没动什么恻隐之心，只是为了与周年年多待一会儿，才耍了点小聪明罢了。
后来的结果也当如我愿，我和周年年去住了小旅馆，双人床的。
夏天的夜晚黏稠的很，就像我们两个人躺在两张床上一样。
而不一样的是夏天的味道，在这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小屋里，都被那突然冒出来的荷尔蒙所代替。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敢掀开被子也不敢动，哪怕我浑身都是汗。
周年年也一样，她把自己裹了个严实，只露出一个小脑袋，甚是滑稽。
后来我实在热的受不了了，一脚把被子踢下了床。
周年年吓得一个激灵“你要干嘛？”
“我能干嘛呀，我热！你把自己捂那么严实你不热吗？你放心吧，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咱俩说好了的，等你嫁给我的时候。”
周年年这才把被子掀开，脑袋上都是汗珠，汗珠顺着她的脑门往下流，一个完美的弧度，流进了她的胸口处，衣服跟着湿了一大片。
我又重新把被子盖起来，因为这该死的荷尔蒙又出来作祟了。
第二天睡醒时，我侧过头望着周年年，她像个孩子一样乖巧的躺在我的对面。
真好，一睁眼就能看见她真好。
那天临走时，周年年亲吻了我的唇，她说“苏亮，我嫁定你了。”
我怔怔的站在那儿，久久缓不过神，周年年的嘴唇很软，像樱桃肉，够我回味很久很久。
09
可还没等我静下心来好好的去回味，去憧憬时，猝不及防的坏事也同样发生了。
我们在小旅馆回来后的几天里，周年年就背上了一个“贱货”的骂名。
她们说周年年就像个风尘女子，随随便便就出去和男人开房，最后传到周年年曾经做过“小姐”的恶心话。
我脑子里满满的都是愧疚，是我连累了周年年。
那日，我刚回到宿舍躺在床上，同宿舍的万林蹭到我身边，他趴在我耳朵边儿上小声说着。
“苏亮，你说实话，那天你跟周年年是不是那个了？”
我瞪着他“滚蛋，别在这儿瞎说。”
“咱俩一个宿舍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么，天天偷着看小黄书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承认吧，谁还没个荷尔蒙爆发期啊。”他一副看破一切的嘴脸，实在让我反感。
我没好气儿的回他“我告诉你啊，少在这儿胡说八道，再瞎说我撕烂你的嘴。”
“哎呦，还生气啊？就周年年那样的你有什么可维护的，一看就不正经，那天你们没少搞吧。”
我一个侧身下了床，拿起水壶砸在了他的头上，眼睛盛的全是怒火。
打架的事儿很快就被学校和家长们知道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周年年的父亲，以这种狼狈的方式。
他见到我，没等我反应就给我了一个嘴巴。
他说“就是你是吧！我告诉你！离我女儿远一点！”他脖子上的青筋凸起，如果不是别人拦着，我想他会把我撕了，也应是我活该。
10
自那之后，我便躲着周年年。
我并不是怕周年年她爸，我是怕我会再给周年年带来伤害。
但是周年年好像并不在意，她依然笑呵呵的出现在我面前，她好像一点儿也不怪我，她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思一样来安慰我。
她说“苏亮，你要是敢做爱情里的逃兵，你就不是个男人。”
那是我第一次哭，像个婴儿一样，没完没了的。
哭完了，我看着周年年“这辈子我娶定你了！”
后来，我和周年年不再那么高调了，但是也依然发展着地下恋情。
11
高考前夕，周年年与我报了同一所大学。
周年年说等我们大学毕业了，她就嫁给我。
可是，以我这种半吊子，和她考上同一所大学简直是难上加难。
周年年又把那个打手心的尺子拿给我“诺，老办法，这次你自己来。”
我像个小太监似的接过来“得嘞。”
那阵子，我想我是拼尽全力了，别人拼尽全力是为了以后的梦想，当然我也是为了梦想，我的梦想就是娶周年年。
直到高考前一天，周年年在宿舍楼下等我。
不知道为什么，那天的她看起来有些疲惫，也有些愁苦，反正不像平日里的她。
她忽闪着长睫毛，看了我很久，我以为她是怕我考不上，我也以为她是怕自己考不上。
后来我才知道，都不是，我以为的从来都不是我以为的。
那天的月光被乌云团团遮住，一点也不明亮。
周年年的影子被拉的老长，她的脸也被遮住，我极力想看清她的样子，可我终究没有看见。
只能看见她睫毛下，会发光的瞳仁。
那天，周年年只和我说了一句话，她说“苏亮，我爱你。”
12
这句话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周年年。
高考她没有去，我等在门口最后一分钟，都没有见周年年飞奔而来。
周年年消失了，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突然离开了我的世界。
连个理由都没有。
大学报道那天，我的身边没有她，我不知道周年年去哪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如此，她说她爱我，那么她又为何离开我。
我考上大学了，和周年年一样的大学，可是没有了周年年，又能怎样呢。
没有了周年年，我该娶谁呢。
我疯狂的寻找她，可是没有她的一点音讯，疯狂了一段时间后，我才知道，周年年不会再回来了。
疯狂过后，我开始害怕，我的周年年就这么走了？她就这么把我扔下了，我该怎么办？
害怕过后，我又开始想念，想念周年年脸上的绒毛和她柔软的嘴唇。
想念过后，我试着去接受，可唯独接受这关，我过不去了，我尽力安慰自己，周年年也许去旅行了，周年年家里也许出事了，周年年此刻可能在来见我的路上。
无济于事，这些都是骗人的，我接受不了，周年年她就是个骗子。
周年年不在我的身边念咒了，可我依然却生不如死。
再后来，时间久了，我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我的爱情在青春中钟情而生，我的爱情也在青春中无端而亡了。
那阵子，我夜夜在想，如果有一天我会再见到她，我定会问一问她，我想知道，我的爱情怎么亡的。
13
终于，我见到她了，在六号那天，她的婚礼上，又是一个该死的夏天。
她一直没有告诉我她要结婚了，是我自己想来，我想来看看，看看周年年会以什么姿态面对我。
那天，她穿着一身纯白婚纱，成了新娘的她更美了一些。
我坐在角落里就那么看着她，看着她与那个男人交换戒指，看着她对他说“我愿意。”
恍惚间，我好像又听见周年年的那句“苏亮，这辈子我嫁定你了。”
是啊，曾经那些我能想到的，周年年会嫁给我，我会在每天清晨第一眼就能看见她躺在我的怀里，她会亲吻我向我道早安，我的荷尔蒙也只属于她，属于她嫁给我的每一个白天黑夜。
我想我会日日看着她，大大方方的看她一辈子。
可是，那些我能想到的，能做到的不再是我，如今站在她身边的人也不是我，这么想着，我的心依然很疼，我想这回肯定是周年年念咒了，跟她离开时候的疼不一样。
捂住胸口的那一瞬间，我有这么种冲动，跑上去质问的冲动。
可我终究还是没有这勇气的，就任它疼着，任眼睛看着。
我自顾自的喝了很多酒，高中同学也来了不少的人。
张猛过来劝我“亮子，别难受了，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该放下就放下吧。”
我苦笑着，笑着笑着就笑出泪来。
同学小雅，当初和周年年在同一个宿舍的女孩开口“亮子，你原谅周年年吧，她是为了你才走的。”
我猛得抬起头，眼睛通红的死死的盯着她“你说什么？”
“那个……当初她是准备和你考同一个学校的，可是……后来不知道怎么就让她爸知道了，她爸不同意，把她关在家里，不让她见你，周年年绝食了好多天，她爸气的不行，说这辈子也不会让她跟你在一起，就把她送出了国。”
“这怎么可能呢？那……那她大可告诉我啊，大不了我也不去那个大学了，我跟她走就是了！”我歇斯底里的咆哮着，眼泪在眼角甩出来。
“她就是怕你这样，才没告诉你啊，她怕你为了她放弃这个得来不易的机会，你看看你，多努力才考上这个大学啊，你家里也不富裕，家里人能同意你说不上就不上了么，她说就让你恨她吧。”
我终于知道了周年年离开我的原因，但我还不如不知道。
我的心更疼了，这回连带着身体，头发，每根神经，是真他妈的疼。
我没有等到周年年下来敬酒，趁她还没看见我时我逃离了现场。
留下的只有那个当初周年年打我手心的尺子。
我踉踉跄跄的走出饭店大门，那日的阳光依然正好。
我走到路旁的大树下，胃里突然翻江倒海。
我扶着树吐个没完，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那年的夏天。
那个风吹过的夏天，周年年低头踢着脚下的沙土，羞涩的说“好。”
此时的风又吹过我凌乱的头发，却再也吹不进我心里。
我蹲在地上喃喃自语“周年年，我从未恨过你，就像当初你听着那些谩骂时也从未恨过我一样，可这次是你当了爱情的逃兵。”
再抬头，我早已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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