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那些事①

一九九五年,夏,随着知了的鸣叫声,她来到了这个世上。截止今天的二零一八年,她都在想,如果可以选择,她不会来到这个世界上。

苏晴还是这样,我认识了她二十三年了,她还是想在下一秒死去,可下一秒她却还在活蹦乱跳,她说平白无故死掉太亏了,至少得买个保险再来个意料之外的事故,这样就可以开心地死去。小时候,我特别不明白,苏晴为什么总在说如此恐怖的话。长大后,我还试图说服她,想让她的想法有所改变,但是永远无济于事。到现在,我竟然也希望苏晴可以开心地死去。

我背着双肩包,垂头丧气地走在水渠的旁边,眼泪在打转越发厉害,使我的头垂得更低了,仿佛一个哈腰驼背的老太太。“林忧~~~~”突然被叫名字的我,吓得一哆嗦,险些失足掉下水渠里,赶紧抹掉眼泪。一回头,苏晴那鬼丫头嬉皮笑脸地朝我跑过来,瞬间她脸色变得可怕,盯着我说“林忧谁他妈欺负你了,告诉我,我和他拼命”我一下子就被她那严肃的样子给逗笑了,“林忧你给我严肃点,谁他妈欺负你了”我望着她真挚的眼睛,委屈巴巴地说出了黄军的名字,苏晴二话不说就拉起我的手,气势汹汹地就走,我还没来得及问她去哪里,就看到了黄军的家,苏晴扯着嗓子在外面大喊“黄军,你个王八蛋你给我出来”喊了好多声都没有回应,气急败坏的苏晴捡起一个石头就是往黄军家窗口扔过去了,只听见清脆的玻璃破碎声,然后都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我,又被苏晴拉着跑了。就算是回到家了,我还在瑟瑟发抖,苏晴说,“不要害怕,有什么我担着,反正我不怕死,你就说你什么都不知道,所有事情都是我一个人做的”说完她就走了,留下了黯然的我,望着潇洒的背影。

早上吃早餐的时候听我妈说,苏晴昨晚被她爸揍了一顿,我默默地低下头不说话,胡乱喝了两口牛奶,抓起书包就往外跑,无暇顾及身后叫唤的母亲。来到苏晴家,她正好出门,我走过去,特别小声地问她,“晴晴你还好吗”苏晴一下子就笑了,“你一叫我晴晴就是心虚的时候,放心啦,我没事,我爸打了我最后也得安慰我”我头一下子就低了,说了一声“谢谢晴晴”,突然背上一阵疼痛,苏晴一巴掌过来,还是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不要客气,好朋友嘛”

直到现在,我还是觉得,和苏晴是好朋友的生活,依旧美好无暇。小镇淳朴生活的样子到现在也消失殆尽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让人猝不及防,把许多人许多事都留在了过去,微微成长就被扼杀掉了,苏晴说,“这样还不如让我死在襁褓中”我想苏晴说的最多字就是死了吧。我记得四年级的时候,苏晴还写过一篇关于死的作文,结果是被叫了家长,苏晴妈妈哭着说,一定要休学带她去心理辅导机构。晚上我躺在床上,想着要一阵子见不到苏晴,忍不住抽泣了起来,带着泪水进入了梦乡。第二天吃早餐的时候,听到苏晴在外面大喊我的名字,我急忙跑出去,看到她笑嘻嘻的样子,我又疑惑又开心,忍不住给她一个大拥抱。“哎呀哎呀,别肉麻了,是不是以为见不到了我啊,你放心,我走了别人欺负你怎么办,我不能走”然后我们手牵着手,手舞足蹈地往学校走去。

后来苏晴告诉我,那天回到家之后,她父母吵得不可开交,互相责怪对方没有平时没有顾及到孩子的身心健康,苏晴忍无可忍之后,从枕头底下把一本书翻出来,拿到客厅给她父母,说只是因为这本书,才写了那样的作文,以后我不看这本书了,我心理没病。反正最后苏晴没有被送走,就是最完美的结果。

苏晴小时候的事迹,放到今天依旧能写出一本书。

今年春节,我和苏晴见面的时候,说了一些小时候的事情,她急忙摆摆手说“忘记了忘记了小时候的事情,太久远了早都忘记一干二净了。我知道她没有忘,但是我也没有继续说。随着时间的无情流逝,苏晴有两点还是没有被时间的雨水冲刷掉,一是死亡的口头禅,二是对我。用前段时间特别火的一部电影台词来说,那就是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

二零零八年,夏,这一年发生了好多好多事情,大至牵绪全国人心的事件,小至动容身边之人的变故。

苏晴的爸爸在工地事故中离开了,我再单独见到苏晴的时候,她的眼睛还没有消肿,她说为什么想死的她没有死,不想死的人却偏偏死了。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她的问题,直到现在,我也无法回答她关于死亡的一系列问题。小时候苏晴说,虽然每天都想死,但是不能自杀,因为她说她爸爸妈妈只有她一个小孩,如果她死了父母会很难过。现在苏晴说,我不是怕死,我是舍不得你,如果我死了,你被别人欺负了怎么办。

小时候,因为我身边有苏晴,其他人都不敢欺负我。长大了,我也变得有点像小时候的苏晴,没人敢欺负我,倒是苏晴,安静了许多,还因为一个男生穿上了蕾丝裙。

上个星期接到苏晴的电话,她说,她要离开现在的城市了,她说还没有想好要去那里,但是人生就是要走走停停嘛,看过许多风景见过许多事物,也许会更加心胸开阔。我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从小到大,苏晴做的每一个决定我都义无反顾地支持,她总是很清楚明白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自己需要什么。而我还一直在寻寻觅觅,好像有个突破口的时候,又觉得不对劲,急忙退缩了。

苏晴还说,她的保险又要缴费了,她说她每年花钱交保险,只是为了下一秒出现意外事故的时候,我妈可以领到钱,别到时候我死了,人财两空岂不是亏大发了。她说要不是因为这样,我才懒得交保险,又贵又没看见用处,你看看别人活在当下多好,自由自在,那像我整天为明天而时刻准备着。

用现在的话来说,苏晴真的是皮得不得了。春节的时候,苏晴妈妈说,希望苏晴过几年可以结婚生子。我想,苏晴如果听到肯定要炸毛了吧。

苏晴说,她心中有一段深刻的感情,她不能谈恋爱,她不能破坏也不要试图让别人取缔她心中的念想。其实我知道,苏晴根本没有什么狗屁的深刻的情感,她只是觉得,她是一个不确定因素,让我担惊受怕这么多年已经够缺德了,可不能再让第二人为她担惊受怕,不然死了上不了天堂,下辈子也投胎不了成人,这样下辈子就不能继续和我狼狈为奸了。

这些话如果好好说,明明可以变得很让人感动不已,可是苏晴就总是喜欢用这样的词语来表达,很多时候,我都想用柠檬堵住她的嘴巴。苏晴说“林忧你真的很恶毒,你明明知道我对柠檬过敏”

刚刚微信消息弹出来的时候,是苏晴发过来的图片,点开一看,她买了飞往深圳的机票,下个月八号。她还说我知道你想我了,我来看看你我再走。

我还没有回她,但是我期待下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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