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旧友之约,时隔多日我再次来到小镇上,小镇已经改变了些许模样,记忆中黄田江畔已被黄土填平,建筑物林立。经过幼儿园所在的那条老街时,我刻意放慢了速度,老街的变化不大,老街的那所幼儿园还是记忆中的那个样子:有的小朋友泪眼婆娑地抱着校门的铁栏杆巴巴地盼着家长来接,有的小朋友们被老师引导着排队上校车,这些都是记忆中熟悉的场景。幼儿园右侧的那家杂货店还在,那条长长的木板凳也依旧横在杂货店门口,三两个放学早的孩子在凳子上嬉闹。突然一抹淡淡的陈皮糖的气味飘进我的鼻腔,我的记忆被牵引着在那个远去的时光里马拉松似的慢慢奔跑。
记忆回到儿时在这里等车的时光,那时读小学,因离家远,于是我们放学后就要到杂货铺门口等幼儿园的校车回家。等车的时候,常常能看到一个老人安静地坐在木板凳上,他的年龄应该很大了,满头银发,但是面色红润,一道道纵横交错的皱纹刻在上面,像雕刻过的红蜡。每次见到位老人,他总是一个人静静地看着过往的路人或者店门口嬉闹的孩童,我们对老人很好奇,我们很想知道他为什么总是一个人坐在这里,他有家人吗?这种疑问一直在我们的脑海里。
有一天,我们正在等车的时候,老人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把陈皮糖递给我们,起初我们不好意思接,老人拿着糖的手朝着我们递进一些,笑着说没关系的,我们的拘谨渐渐被打消。每天我们都在那等车,老人也和往常一样在长板凳上坐着,只是他的口袋里从此多了一把糖。我们比赛看谁最快吃完一颗糖,老人则在一旁的看着我们开心的玩闹,老人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就藏进皱纹里去了,咧开的嘴藏不住掉了齿的木梳般残缺不全的牙齿,老人慈祥的笑容不知不觉中成了温暖我童年的一部分。
记得有一回下暴雨,老人带我们去他家躲雨,我们才知道他是个独居的老人,他的家在老街延伸进去的一条小巷子里,房子是老旧的土坯房,木制的房门和窗户经年岁打磨泛着黑色的光泽,因为阴雨天气的缘故,屋子里面的光线很暗,客厅大而显得空旷,给人一种清冷寂寥的感觉,老人好像很高兴我们来他家,拿毛巾帮我们擦干淋湿的头发,然后拿零食给我们吃,雨停了要分别的时候,老人紧紧拉着着我们的手让我们常来他家玩。熟悉了之后,我们再去老人的家就跟在自家一样了,放学后会约着小伙伴们轻车熟路地去他家。我们吃着糖果在沙发上蹦蹦跳跳的画面,赤着脚在门外石板路上跑来跑去嬉闹的画面,老人教我们剪纸的画面依然清晰的在我的脑海里,成为了珍贵的回忆。
光阴似箭,后来我们上了中学,意味着我们不再去杂货铺门口等车了,也没有再去过老人的家了。高中的时候经过老街偶尔碰见过几回老爷爷,他还是坐在那条长板凳上,目光呆滞地看着过往的人,他更加衰老了,头上的白发掉了不少,露出一片光秃秃的皮肤,嘴巴周围的皮肤皱皱的缩着,像久置后干瘪的橘子,眼睛里没有光彩,耳朵好像也不好使了,也许他已经老的记不住我了,喊了他几声都没有得到回应,老人始终像个石像一样一动不动。之后再经过老街时就再没见过他了,那么多年过去了,老人也许被儿女们接去大城市里生活了,也许离开了人世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长大后我渐渐明白了,老人一定是个孤独的人,我们的出现陪伴了他暮年的一段孤独的时光,他也许老的记不住我们了,但是他将连同陈皮糖的味道永远存在我的记忆里。老人温暖了我们的童年,也许,我们也温暖了老人的晚年。我们每个人都是孤独的个体,我们总会一个人慢慢老去,看着身边的人慢慢地渐行渐远。壮年时父母离我们而去,中年时儿女离家远行,老年时丧偶,暮年残阳时只有自己一个人忍受孤独和寂寞,愿每个人老之将至有人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