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不是江南水乡,但很早以前,村子里到处是池塘。这情形有点像几十年前的江南,小时候江南的村落里也到处是良田、小河、水塘……
几乎没有了,不禁担心以后的孩子们还能看到什么,道要出国才能看到我们,前人看过的景致?
爸爸小时候村子里也是一条河接一条河,奶奶家屋后的小河里有一片藕塘,夏天大人小孩都会下河摘藕。当然爸爸还没长大就已经没有了,后来村子里的池塘几乎都干了,只剩下一条穿村而过的小河。
再后来大家都到村外靠公路的地方,曾经的村子荒芜了,于是毁林毁屋返田。奇怪的是,那么大一片村落,变成田地时,竟然只是一小片田地。
而那些在村里长大的一代代人走过的路,爬过的坡,穿过的林,趟过的水、洗澡的河……永远只能停留在记忆里了。最后的记忆是那个黄昏,从奶奶家出来,一轮弯月挂在树梢。
当时每个村里都有一个大家夜间洗澡的池塘,姥姥家屋后也有一个。
池塘不会被贴上澡堂的标签,但如果你看到一大早大姑娘小媳妇老太太们在某个池塘边洗衣聊天,中午娃娃和少年在那儿畅游,夏日的晚上那一定是女人们的天堂。
吃过晚饭天刚黑透,一帮十几岁的姑娘如约般拿着换洗衣服从村里的各个角落聚集到洗澡的池塘边。大家嘻嘻哈哈脱掉穿了一天的脏衣服,“哧溜”钻进水塘。靠岸的地方,水齐腰,蹲下刚好没到脖子。胆子大点会狗刨式的往池塘中间走,站着水刚好到脖子,露个头,不用下蹲。
每个人看似随意的往那儿一蹲,其实不然, 每个人的位置都是固定的。最初选好位置后,每次一边洗,一边用脚推脚下的泥。长时间后,每个人脚下都被踩得光溜溜的。
姑娘们一起喜欢讲悄悄话,不想被结了婚的妇女们听去,每次见那些人跟着后面就不爽,央求那些人等他们洗完再去。
因为一群人里总有自家闺女、儿媳,所以他们是不担心有人偷看的。那时候没有电灯,村里到处黑乎乎的,要真看,估计也看不出什么。不过也有不识相的老光棍,躲在棉花地里偷看,被人发现,打了一顿,后来再不敢看了。
比起这个,姑娘担心的是自己的地盘被人污染了。
三姥姥年轻时厉害,某个白天洗衣服时,发现有个男人在她洗澡的地盘上撒尿,气得破口大骂,把人家骂得脸红脖子粗,一溜小跑不敢回头。
结婚后,妈妈就跟我们村上的媳妇们一起到村里的小河里洗澡了。那时,我家两间屋子建在村子最南边的小河边,四周无人家。门前两棵桐树,是妈妈留给女儿们结婚做嫁妆的。还没等到闺女结婚,树被人砍了一棵,另一棵目前已有两三人合抱粗。
大家聚集洗澡的地方就在我家不远的地方。每天吃饭晚饭,我们在门口乘凉,就有三三两两的姑娘妇女从门前过,最甜的总会喊一嗓子,“婶儿,洗澡去!”妈妈赶紧拿着准备的衣服追上去。有时候我看着心痒痒,也不愿在小塑料盆里洗,嚷着要跟妈妈一起。
洗澡带小孩是件很烦也很危险的事,所以大人一般不带孩子。我央求的次数多了,妈妈会带一两次。不过,妈妈只允许我趴在小河沿上,不让往中间走。
常常,他们在河中央泡澡,互相搓背,时不时讲讲遥远的鬼怪故事。我一个人在河边,静静地听着他们的笑闹,看着黑不到边的夜,再加上远处时不时传来阵阵蛙叫,不知名的鸟叫,忽然有点害怕。
“妈、妈——”
“干啥?”
“回家吧。”
“才来一会,还没洗好就要走,下次不带你了。”
妈妈意犹未尽,怏怏地穿好衣服,很不爽地带着我往家走,还时不时回头看着依旧在河里笑闹的同伴。
有次,我执意要跟着妈妈到河中央去洗。大家轮流牵着我,脚不停地挪动换地方。泥从脚趾缝里挤出来,很不舒服,想快速挪到到光滑的地方,但依旧在烂泥里打转。
好不容易坚持到大家都洗好,妈妈给我擦干穿好衣服,让我坐路边等他们。他们洗完澡是不用毛巾擦干的, 在夜色的掩护下,光溜溜地在河边小路上来回跑,边跑边喊:“跑三圈,晾半干,跑四圈,晾干了……”
后来,我们去了外地,没有洗手间的人家大多用木盆洗脚、洗澡。我们尤其羡慕隔壁那个老太有一个漂亮结实的大木盆,每天傍晚她总是早早地吃过饭,洗了澡,坐门口乘凉。
妈妈不知道从不哪儿也找来一个木盆,一家人轮流用木盆洗澡(后来换成塑料盆)。洗完把盆里的水倒掉,然后再把地拖干净,身上已然出了一身汗,又是黏黏的。
每当这时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起旧日洗澡事。那奢侈的,梦不到,也回不了的田园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