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高中充满惰怠的希望。如果三年时光只有尾巴上能蘸上一抹意义,那么感性的生存方式是难以为继的,因此,虽然始终惶恐于被褫夺了表扬,但保持沉默的外壳基本上还是生存的主旋律,而这让他显得理性,给自己创造意义。
事实上,他发现每个人都使用了他所不了解的秘诀保持着理性,所有人的外壳一定程度上都足够完美,于是人们就拥有了互相牵制的资本,于是朋友之名便诞生了。
不过直到今天,陈李棠依然不喜欢称呼别人为朋友,对他来说,同学、关系亲近之人、一起吃饭的人、一起回宿舍的人、聊得较多的人更为贴切,至于某些词汇,当然只能作为台词。
这之间有一点不同,生活语言属于说者与听者双方,但台词则经过精心策划,且只对听众有效。辨认两者是如今我的重大乐趣,不过对十六岁的小伙子而言还只是一种晦暗的天才本能。
学校布局复杂,高低有致,道路四通八达,宿舍、食堂与教学楼包围着一座低矮的小山包。
从不起眼的小镇小学,不起眼的小镇中学走出来的陈李棠在第一次逛校园时自然就感到了迷糊,那时他身边还有父母和另一家子亲戚,说说笑笑之中,他的脚就轻松地摹下了这张地图。
他和自己聪明的双脚分道扬镳,将渺小和愚笨挂在胸前叮当作响,倍感舒泰。
身怀天才的陈李棠在迷糊中度过新生活的第一个月,安稳地获得了中等偏上的成绩以及一门红灯。
他并不反省,为什么要为正常发挥反省呢?
不上不下往往能隐匿在人群中,他还未明晰的天才本能帮他实践了这个道理。
但老师与父母的谈话对天才的产物嗤之以鼻。他们把他叫到办公室里、电话机前,能远眺到郊外泥地的教学楼走廊上,语气轻松,但意思强硬——及格是一条不容触碰的线。
陈李棠将这当作一次指涉甚广的警告,他相信在他们的眼里生活中处处都是及格线,都不容触碰。
但当他发现仅在写字一事上自己拙劣的美感永远达不到想要的及格线时,他就开始想象着相当多的事物找不到那条线,因此又心安理得地放弃了——仅仅将那些教育看作老师与家长本来想要表达的样子。
这样很无趣,但他的无趣对他们来说是有用的。
改变很容易,只是没有那么快。如果一个月之内有两回大考,那十月末,也就是假想中十月的第二次大考,陈李棠就能满足所有需要被他满足的人。
对他来说,次数比长度更精确地定义时间和时间中的一切——我指的当然是他和他的双手分离的进程,只需要再经历两次考试,他的双手就会将已算聪明的双脚和愚蠢的天才脑袋远远甩在后头。
但既然大考一月仅有一次,那满足的进程自然就被延迟了。
假想之外,现实之中,陈李棠披星戴月、废寝忘食,遥望着底线,离它越来越远。并非是他认识到这样做的长远意义,而是老师与家长的谈话显然不可能贴着底线就得以阻断。
陈李棠私下里以为。他们不过是食不知餍的加速度的产物,一种十足的习惯性存在,只有当被问起时才用他们聪明的脑袋为行为搜刮理由。有什么办法呢?
像他这种手脚聪明脑袋愚笨的人自然是要被人或其他东西所引诱的。不过话说回来,当时对这些精彩戏码陈李棠只不过似懂非懂,也只有这样的陈李棠还能吸引他的天才暂时驻留。
因为一个月是三十天而不是十五天,十月份的月考成绩仅仅保持着原样,虽然成功回到了及格线上,满足了长辈们的言语却满足不了他们无声的期待。
“期待”!这将成为未来陈李棠最讨厌的词之一,不过那时他还没有为此感到恶心,也因此没有因为主动拒绝被期待而显得冷酷,没有因为被看作冷酷而受到指责和埋怨,也就没有更早地接触人们用来毁灭他人的终极武器——愧疚。
那时他生活在这种世界的对立面,相当费劲地接受引诱,一边认为自己什么也不在乎,一边参与到所有人汇成的考试大潮中。
为矛盾的生活寻找理由是每个人都擅长的,陈李棠也不例外。他感受到被强迫,安于被强迫,在成绩下达的当晚达到高潮。
当时,他的天才隐匿在本能中,面对仍然平庸的分数,他感受到的是异乎寻常的平静。
陈李棠受到了“天启”,毫无疑问,理性允诺了他下一次胜利的必然性,他将这种允诺归功于某些被人热衷,总是得到证明的学习规律,他受到尘世规律的天启,因此无比平静,饱含信心。而后,十一月的考试成绩一飞冲天,导致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对此信以为真。
天啊!陈李棠的天才本能长鸣不平,明明是它赋予了他平静。
他将这平静视为众所乐见的奋斗者应得的信心,这它根本无所谓,糟糕的是它本想的是让他平静于期待,结果却使他钻到期待的破网中去了。
直到很久以后,陈李棠明晰了他本拥有的栖居于本能的天才,他了解了他曾为了另一种期待离开了自己的期待,他用他的理智、情感郑重地体会了这些经验,像一粒粒鹅卵石嵌在路面一样嵌进信条里。
此时,潜意识的天才成为了意识的内容,他也因此成为了一个不再拥有天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