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的时候,冬天最爱吃烤红薯,黄色的纸袋子包着,用白色的长柄小勺子舀出一勺,那个软糯香甜呐,从食堂到宿舍可以香一路。
西苑食堂作为学校的交通枢纽,有着四通八达的地理优势,是出校门、溜操场、去教学楼的必经之地。进门第一家,卖着学校最醇正的原磨豆浆和全城最地道的烤红薯。奈何,豆浆每天早上七点半就被抢购一空,而烤红薯只有晚上五点半以后才有。
一个从不缺顾客,想开就开的食堂窗口,就是那么任性地霸占着几万学子一整天的念想。也在后来的日子里,占据着他们的青春。
没有比烤红薯更快捷、健康、美味的食物了。天冷的时候一路抱着,暖手;室友几个叽叽喳喳结伴回宿舍,暖心。
那时候从来不怕冬天的严寒,也不惧它带来的昼短夜长,校园时光每一天都自带光芒。它比阳光更轻,比月光更暖。
一个大箱子,一张车票,哼着愉快的曲调,一路“哐当哐当”就摇到了远方。
实习期间的食堂只有粉面和套饭,有熙熙攘攘的人大声说着听不懂的话。他们的脸各有各的沧桑,他们吃所有食物都一个表情。这是第一次离生存这么近,生活却慢慢走远,稚嫩的捧着书排长队的脸,在时光里消失不见。
原来当一个人的味蕾开始变得迟缓,生活于他,就没什么滋味可言。
那段时间,实习时候的室友花和我奔波于大街小巷,却往往败兴而归。这个美食城市的称号再诱人,味道还是不对。我们吃遍排行榜的美食,想起来只觉得好玩,却爱不起来。
“好想念学校的烤红薯呀”,一天早晨刚醒来的花嘟哝道。我也是,可是我没说,好像这种想念说出来就有种魔力,会把现实粉碎掉,而我还想,在琐碎的现实中找到那一点热爱。
从此,花很少跟我一起胡吃海喝了。
她买了个宿舍用迷你小锅,开始煮起红薯来。第一天煮红薯的时候,我们像敬奉天神一样把小锅放在书桌上,眼巴巴地望着它“咕哝咕哝”地的冒着泡泡,白色的蒸汽把盖子一下下顶了起来。
由于煮了太多的红薯,我们可能等了半小时或者更久。不停地用筷子时不时去戳一下红薯,终于可以穿透了,好像接生了个娃娃一样欢天喜地,手忙脚乱。
原本我们打算努力把红薯吃完,可是我只吃了一个,感叹着要吃个红薯太不容易了。容易的日子已经过完了,想起这个,难免让人伤感。
后来我没有再吃过花的煮红薯,她已经放弃了寻觅,又买来了紫薯、土豆、面条,也可能她已经找到了她的生活。那天煮红薯的画面,是那么久以来,我第一次感受到生活依然有鲜活的喜悦。
当一个人行走的时候多了,也开始从无趣的日子发现有趣的画面。城市的人文气息、湛蓝得浮夸的天空、精致的街角鲜花店、美得让人惊叹的一排排书架,突然之间都给食物调了味,我爱上了那座城市,几乎忘记了烤红薯的味道。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与之告别。
大城市的逼仄让人喘不过气来,每个人都走得很快,他们无一例外地走进高档的咖啡馆和花花绿绿的商场。城市,不能给我安全感。或者说,贫穷不能。
原想着休息几天的我,回到住处心猿意马地四处投简历,对着电脑看得眼睛也痛。那两天我没有下楼,陪伴着我的是一口小锅,超市买的一袋红薯,一点水果,还有一盒月饼。
我的简历面对着石沉大海般的寂静,心情也终于在颓丧的抓狂中恢复了平静。
我不那么慌了,我慌什么呢?慢悠悠地拿起个红薯剥了皮,这边的红薯不像学校的红薯那样透着红,颜色是面包一样的黄色,口感沙沙的,一点也不细腻。
可是当它“咕哝咕哝”着把红薯香气填满整个房间的时候,我心里忽然一阵感动。
我终于知道那时候,花每天吃着红薯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心情。不是接受了生活的无味,而是在艰难险阻面前,哪怕不能抗衡也要努力一把的样子。
我们需要这样一点信心,才可以一直坚定走下去。我们更需要那样一点熟悉的记忆,才不会让初心越走越远。
我不爱吃煮红薯,可我得生活。就像我从来不想讴歌苦难,但我爱苦中作乐时的一腔孤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