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多了解女儿的辅导班情况,趁着空闲,我按着老师给的地址,找到了那个藏在小村庄里的跆拳道馆。来之前已经和老师沟通过,到的时候离上课还有会儿,一位看着三十出头的男士主动过来聊天——这便是教练了。他个子有一米八,皮肤白净,模样透着股可靠劲儿,让人心里先踏实了几分。
教练夸女儿资质不错,我朝馆内瞥了眼,不少孩子正闹作一团。简单寒暄后,他递来鞋套,说让我在这儿观摩,自己要去准备上课,我连忙点头让他去忙。刚找好位置坐下,又来一位女士,个子高挑,扎着长长的双马尾,看着二十七八岁,说是教练的妻子,也是道馆的老板娘。她和我聊起孩子的兴趣,我提了句女儿之前学过其他兴趣班,都没坚持下来,她笑着说馆里也有画画课,要是感兴趣可以试试。正说着,一个小女孩跑过来,仰着头问我“我妈妈漂亮吧”,我笑着夸了句“很漂亮”,母女俩相视一笑,画面暖融融的。不远处的教练也朝这边微笑,我以为是和妻子对视,便礼貌地点头回应。
观摩了十几分钟,我想着该回去了,刚走到半路,老板娘突然追上来,热情地邀请我晚上留下来参加她和教练的婚礼。我有些诧异——看那小女孩的年纪,他们孩子都不小了,怎么才办婚礼?老板娘笑着解释,前阵子刚生了二胎儿子,这次是婚礼和孩子的事一起补办,我连忙道贺“双喜临门”,可想着晚上回去还要准备第二天上班,实在赶不及,只好婉拒了。
刚说完,一阵怪风突然刮来,吹乱了我的头发,头上那个带黄菊花图案的发卡也掉在了地上。老板娘见状,立马取下自己头上带白菊花图案的发卡,要递给我用。我赶紧摆手拒绝,说用皮筋随便绑一下就行,不用麻烦,她这才作罢,我们就此分别。走在路上,我心里却犯了嘀咕:在中国,黄菊花和白菊花本就常和祭祀、哀悼相关,合在一起更是不吉利的象征,幸好没接,总觉得刚才那一幕透着点说不出的怪异。
一周后,我又去了那个小村庄,远远看到教练的妻子走进一间屋子,想着应该是他们家,便上前打招呼。她也热情地回应,和我聊了几句。可没一会儿,教练从屋里出来,疑惑地问我“你在跟谁说话”,我指了指身旁的女士,说“跟你老婆啊”。教练的脸色瞬间变了,语气带着难以置信:“我老婆生二胎时难产,早就不在了啊……”
空气一下子凝固了,我和教练都僵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顺着教练的目光低头看自己的手,刚才还清晰握着的、老板娘递来的那杯温水,此刻正顺着指缝往下滴,落在地上却没留下半点水渍。再转头时,身旁的屋子门帘还在轻轻晃,但那个扎双马尾的身影已经没了踪影,只有门框上贴着的“双喜”剪纸,边角卷着毛边,像是被风吹了很久。
教练缓了好一会儿,声音发颤地说:“我老婆走了快三个月了,二胎儿子现在由我妈带着。那天你说看见她……是不是穿了件浅蓝色的外套?那是她生大宝前最喜欢的衣服,后来一直叠在衣柜最下面。”
我后背瞬间冒了汗,想起上周老板娘追来送发卡时,领口确实露着浅蓝的布料。正想开口,远处传来小女孩的声音,是上次说“我妈妈漂亮”的那个孩子,她抱着个布娃娃跑过来,拽着教练的衣角问:“爸爸,刚才是不是妈妈回来了?我听见她说话的声音了。”
教练蹲下来,把孩子搂进怀里,眼眶红了:“是妈妈放心不下我们,回来看看。”孩子似懂非懂地点头,手指着我脚边:“妈妈刚才还捡了你的发卡呢,就是那个黄菊花的,她说要还给你。”
我低头一看,上次掉在道馆门口的黄菊花发卡,正安安静静躺在我脚边的草地上,上面还沾着几缕浅蓝的丝线——那是老板娘双马尾上绑着的头绳颜色。风又吹起来,这次没再刮乱头发,却带着股淡淡的、像栀子花的香味,是上次老板娘身上的味道。
教练突然想起什么,拉着我往屋里走,翻开抽屉拿出一张照片:照片里的女人扎着双马尾,笑起来和我见到的老板娘一模一样,旁边的教练抱着刚满月的大宝,照片右下角的日期,正是他说的“生大宝前”。“她生前总说,等二宝生下来,就把没办的婚礼补上,还说要请所有孩子的家长来吃喜糖。”教练的声音压得很低,“那天你说她邀你参加婚礼……她是真的记着这事。”
我看着照片,又想起那个递白菊花发卡的瞬间——原来她不是不懂忌讳,是那天风太急,她只想着帮我把头发别好。至于那“不吉祥”的花色,或许在她心里,只是想把自己手边最好的东西递过来而已。
后来我常带着女儿去道馆,有时会给孩子带些零食,也会帮教练搭把手照看二宝。偶尔风大的下午,我会看见门帘晃一下,好像有个浅蓝的身影在门口站一会儿,再轻轻离开。门口的“双喜”剪纸我找了新的浆糊,重新粘好,阳光照在上面时,总觉得那红色亮得很暖。原来有些牵挂,从来不会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