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时逢秋季,在这种带有凉意的季节中必须离开原来生活的城市,到另外一个城市暂居真的挺让人感伤。虽然这种情况对于跟着项目跑的工程人员来说是常有的事情,但可能因为我从小太过恋家,不管经历了几次,我还是感到挺不习惯。
不过事实证明我来对了时候,古都的菊花已经开了。早就听闻这座古都曾以菊花闻名。下了高铁以后看到高铁站也在金黄菊花的围绕之中,有一种别样的美,但我没有过多的时间来欣赏。没下站多久电话就响了,另一头传来项目经理催促的声音,我必须马上赶到项目现场。
半个小时后,我到达了目的地。这是一个商业综合体,整个工程每天有各种事情要处理,从复杂的数据分析到鸡毛蒜皮的小事,对于一个在这行已经干了几年的人来说已经见怪不怪了。我接下去要讲的是那座城里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巷子里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小咖啡馆。
小巷子就在我工作地点的对面,但我是来这里一周后才发现它。由于是个颇有历史的城市,市区里保留了很多古建筑,一些巷子就藏在这些古建筑群落之间。我也是被它醇厚的风情吸引住了。然后在其中发现了那家小店。
不久后,我习惯了每天下班就来这里小坐一下,躲开项目上的忙碌和嘈杂,点上一杯咖啡或者普洱茶,再拿出自己的笔记本上上网。或者翻开一本闲书这样度过一两个小时。只有这样的时候我才有生活的味道。才能暂时忘掉自己是个背井离乡的“流动人员”。
有那么一天,我和往常一样下班后去那家咖啡馆,我点了一杯咖啡,老板很熟练的往柜子去咖啡豆,但是翻了一会儿,好像是咖啡豆没了,然后他进去和老板娘说了几句话。等他再出来的时候一脸尴尬的冲我笑着说因为今天白天来的客人多咖啡已经卖完了。本来大晚上的喝咖啡就不太好,问我要不要来杯牛奶。我本来主要目的就不是喝东西,所以就同意了。
大约二十几分钟后,店里进来了一群年轻人,看着应该是大学生。古都虽然面积不大,书香味却很重,在这里有好几所大学,包括这个省份最高等学府。这群年轻人无拘无束的谈话使这间小馆子没了往日的安静。我本是来这里找安静的,这种热闹的气氛让我想离开这里。我叫老板结账,然后起身去推门,身子正要探出去的时候。一个年轻的声音叫住了我。
“不好意思先生,请问你是江南人士吗?”我回过头,三个学生中其中一个女孩站在了我的身后。她很清瘦,大眼睛,高额头,鹅蛋脸。好一个俏丽的中原姑娘。
“是…”我回答道:“同学你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是这样的,我和我的同学想要编一本美食类书籍,内容就是本地美食。因为我们几个都是在这里长大的,对这里的各种食物已经习以为常了。所以想找个刚来这里的外乡人帮忙。”
“我都没和你们说话,你们是怎么知道我刚到这儿的。”
“是老板和我们说的,我们其实周末也常来这里坐坐,聊聊天,谈谈兴趣爱好。我们在讨论这个idea的时候刚好老板听到了,他说刚好有个从外地来的男青年最近晚上常来他这儿。所以我们就晚上来这里看能不能碰上。”她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那现在碰到了,你想让我帮什么忙?”我将信将疑的问。
“其实很简单,我们带你去几家这里有名的餐馆、小吃店试吃。你吃完后说去自己对食物的感觉就好了。”
“但是我平时还要工作啊。”
“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的,把你的晚餐时间或者休假日借给我们用一下就行了,如果是长期在这里工作的话其实更好。”这时候其中一个男生也走过来对我说:“其实我们也到一些景区去找过人帮忙,但是来旅游的一般只在这里逗留几天没法把这几个地方都吃一遍,而且对陌生人来说我们的要求也太过唐突,所以都拒绝了我们。”
“你就帮帮这丫头吧,她决定的是向来硬着头皮也要做完。”这次是一直在位置上坐着的那个女生对我说。
就在几分钟之前,我绝对想不到在异乡会遇到几个比我更小的人的盛情邀请。虽然事出突然,我对女孩的想法也仍然感到奇怪。但我实在不好意思一口拒绝,就答应了她们。然后我们各自做了自我介绍,交换了彼此的联系方式。她们的大名我就不作介绍了。这里我就称呼她们的外号吧。她,脸圆圆的,还有小兔牙,外号就是“小兔”。他高高瘦瘦,国字脸,鼻梁上驾着一副眼镜,皮肤挺白净的,活脱脱一副白面书生象,两个女孩都叫他“甘蔗”,我也就这么叫吧。最后的她,没有外号。我也不知道给她起个什么好,但自那之后,她就成了我心目中典型的中原女孩,干脆这里就叫她中原姑娘吧。
自报家门后叫了一壶菊花茶,闲聊起来,虽然是四个人一起坐着,但是我几乎都是听他们在说。到了而立之年,谈与金钱、利益无关的理想就是奢想了,哪怕只是小小的理想。或许是对无法坚持自我的自己的失望吧,我索性就逃避着自己内心残存的那团火焰,然而此刻封闭的内心却被他们天真的欢声笑语打开了,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某个时间点,那时候的自己也十分天真,过得比现在茫然许多,那时候绝不会想到自己会为了某个狭隘的小目标拼上自己的精力,甚至不顾亲情、健康。那时候以为日子是能一直简简单单的过下去的。心爱的人就算离开了也还会再有下一个,回过神来,大梦初醒,一切为时已晚。陷入了不知为何努力的境地,可是明明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努力。
“哥…你怎么,哭了!”我感到有人在面前推我,回过神来,中原妹子正瞪着她的大眼睛直直的看着我:“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没什么,刚刚想到工作上的一个问题,可能风吹进眼镜里了吧,有点酸。”我慌忙解释道,等说出口,才感到自己刚刚语无伦次,这里是室内,怎么会有风吹进眼镜里呢。我以为她们会笑话我,但是她们只是继续刚刚的话题,完全不在意我刚刚无厘头的打断。
话题一直持续到晚上九点多。我们在店门口告别,古镇的人延续着古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朴实作息。大多店铺8点之后就陆续打烊。这个时间已经没有公交了,我有点担心地问甘蔗她们该怎么回去,他告诉我小兔原来自己有私家车。这下我放心一些了。挥手送别她们。看着她们的车越开越远,我才意识到古镇也已车来车往,这里的人也已经过上了现代的生活。转过身,再次走上每天回去的那条路,夜晚的秋风吹得我直打哆嗦,我又和往常一样回到了自己的小房间。 (二)
在那以后又过了两天,我的生活依旧一如往常。我以为那几个学生是不是又改变主意了。想起来我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是年轻气盛,总是想一出是一出的。但是我想错了。在这天下班前,我接到了那位中原姑娘打来的电话。
“我已经为您规划好了美食之旅的第一站。不知道你今天晚上有没有空呢?”她有些俏皮地说。
“我有空的呀,你说吧,去哪儿?”我说。
“我告诉你地址吧,离你那儿不远,xx路···”
1个小时后,我照她给我的地址找到了那家店,她们三个已经在到那里了。这家店不管是店门还是内部装修颇有古代皇室风情,门口以古瓦飞檐装饰,内墙铺以金黄色的大理石及墙纸,其金碧辉煌程度连我这个一直在建筑装饰行业的人都感到大开眼界。我们点了小笼包和其他几盘菜。甘蔗告诉我这里原来主营的特色就是小笼包。没吃过这里的小笼,基本可以算没来过这座城。
“小巧玲珑,皮薄馅厚,汤汁浓郁”是我来这里之前听说的对古都小笼包的评价。因而来这里以后我迫不及待的就去吃了一次小笼包,但是结果大失所望。原因如下:首先它比我原来吃过的小笼包大了一号,皮蒸过以后又厚又松,馅也没想象中那么有嚼劲。不知道这次这家店能不能好吃。我夹起一个小笼包,搁置如白瓷,悬之似灯笼。放如口中汤汁清香回味无穷,肉馅可口爽腻。就连原来觉得过大的个头,在此时也成了特色
“要吃到正宗的美食果然要请教当地的朋友。”我满足的说。
“可不是吗,现在很多店家为了节省时间,大多用的是速冻的包子,能坚持古法制作的已经不多了。”小兔说。
“那你觉得和以前吃过的有什么不同,和我们讲讲吗”中原姑娘问道:“可不能只说好吃哦。”
我光顾着吃,居然忘了自己来的目的了,幸好我今天之前吃过普通模仿品。两两相比,现在吃到的还是有不少独特而难忘之处可以说的。
“首先包子皮···”颇有见地的“点评”道。看来这次点评还算成功,但是之后几道菜我的点评就显得有些词穷了,在吃的杯盘狼藉之后该结账了,之前说的是她们请我,但是想到这家店这么考究收费应该不低,而她们都还是学生没有收入如果真让她们请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在一番推辞一直还是由我来结了账。不过不得不说这一次我还是很开心的。
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我渐渐开始对古镇有了好感。这天回家,看到路上的行人也觉得可爱起来。这里若论经济,不如南方的城市发达,即使论干净整洁也要略输一筹。但这里的人很懂得生活,马路上从来不曾见到行人闯红灯,这里很难见到心急如焚的人,古镇以它独有的从容展现于世人的面前。或许这辈子在这样一座城市里老去才是人最大的幸福吧。
一周后我又收到了第二次邀请,这次约定的时间正值周末,所以更为充裕。我来到约定地点,老远就看见一个活蹦乱跳的女孩子冲我招手,这次只有她一个人,我走到她面前问道:“甘蔗和小兔呢?她们怎么没来?”
“小兔刚好这周有社团活动,甘蔗要开始准备他的毕业论文了,走不开。”中原妹子回答。
“那这次去哪家店呢?”
“就这里。”她指了指身后。我看了看这家店,这次来的店说实话门面相当普通,与上次那家店反差极大。如果不看它的招牌,就如同街上最常见的沙县小吃和黄焖鸡饭那样风格。说实话若是没人介绍,我一定不会专程跑那么远的路过来。
店里只卖砂锅,砂锅种类倒是很多,有羊肉、牛肉、驴肉到全素的豆腐砂锅。我点了驴肉砂锅,因为驴肉以前从没吃过。我们两个人相对坐着,从我的角度上看,她长长的眼睫毛特别显眼。我想,旁人可能以为我们是一对恋人呢。
她和我介绍这里虽然不起眼,但却是上过当地电视台的。砂锅却是美味,驴肉也比我以前吃过的所有肉食口味独特。最贴心的还是这里砂锅凉了随时帮你温热的服务,一顿下来,居然比上次那家豪华饭店吃的更加开心。
“你这就回去了吗?”午饭后我对中原姑娘说。
“也没有别的安排呢。从这里慢慢走回学校去吧。刚好能促进消化。”
“那我送你吧。”
“嗯。”
这一路,比我想象中的要遥远,走过一条熟悉的街道之后,后面的路都是未曾到过的,正真的古色古香。不是青石板小道而是厚实的道路,每一块砖,每一个雕栏都显示着这里曾是天子脚下。然而抢镜的是一朵小小的菊花,就在一座桥下。
“太好了,今天开着。”中原姑娘喜笑颜开,那样子像是一个经常考不及格的孩子突然有一次考了高分一样。
“什么开着?”我问她。
“是吕爷爷的茶店,他家的菊花茶可好喝了,可他是个很随性的人,爱喝酒。听说年轻时就偶尔会有那么天喝高了忘了开店。现在年纪大了,身体不如从前了就更加常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但是他家的菊茶味道还是无人能及。还是有很多经常来,后来他索性就不开门了,每次他人和货在店里面的时候就会在外面摆上一盆花塑料的菊花来提示过往的人。”
姑娘说着小跑跑向这家店,我也很好奇这位老人到底是个怎样的世外高人就跟了上去。只见一扇年代很久的双开门虚掩着,我轻轻推开门,里面做这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左手夹着根烟,右手拿着打着的火柴正要点燃。老人人才瘦小,外貌并无特别之处,只是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如火炉中的火一般。他看见我们进来,依旧不慌不忙的点着烟头发到嘴里吸了一口,然后甩灭扔进一旁的烟灰缸了。
“姑娘,又见到你了,这次还带了个面生的小伙子。还是买菊花吗?”
“是的,爷爷。”
“要几斤?”
“我要一斤,给我这个朋友也来一斤吧。”
“好,你们稍等。”说完老人走进店里柜台,拿出一把称,是那种带秤砣的称,给我们各称了一斤菊花茶并用纸包了起来。从老人的小店出来后,中原姑娘告诉我她已经到了,原来过了这座桥就是她学校了。我回去后泡了一杯刚买的菊花茶,这种菊花茶不似杭白菊那么小巧,是金黄色一大朵的那种菊花。香味也更为浓烈,如创作它的地方。
这以后,两个月我们四个人又去了当地好几家餐馆、小吃,几乎把当地吃了个遍,之后小兔和甘蔗没有缺席过。而我的钱包也越来越瘪。我不能一直让他们几个没有收入的学生请我,每每抢着结账,到了最后账单多数是我付的。古都的天气现在更加寒冷萧瑟了,我的那间小屋已经抵挡不住这种寒冷。里面又没有空调暖气。每天晚上只有紧紧的裹著棉被才好。实在不行,就到楼下的超市买瓶二锅头,只有乘着醉意才能入睡。正当我以为我这样一直持续到来年春暖花开的时候,我接到公司的电话,我司让我尽快回总部,这里的项目不需要我继续跟下去了。
初来古都的时候,其实并不特别甘愿来这里。但是在我交到了新朋友,开始渐渐喜欢上这里的时候突然让我离开,真的特别不舍。但又有什么办法呢,生活还得继续下去。我先到项目部道别并且交接了工作上的事。然后还有那几个年轻的朋友,我得和她们好好说声再见。
我先拨通了甘蔗的电话和他说了这个事情,他如往常一样平静。也是呀,不管是对于这个城市还是对于她们。我都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过客,况且他也知道我只是因为工作原因暂留至此,既然离开是注定,那自然也没什么好惊讶或者伤感的。和男生甘蔗说完这件事以后,我准备打给下一个人。在我还没按下号码键思考着女生那边该怎么说时。我的手机铃声响起来了。是她,中原姑娘。
“大哥,听说你要走了。”
“是的,甘蔗和你说的?”
“刚才我们都在同一间教室,看见甘蔗出去接了个电话,就问他怎么回事。他和我们都说了,所以你也不用给我和小兔打电话了。”她还是用一如既往的爽朗口气说:“你是不是除了我们带你去的那几家店以外,还没有在这里四处去玩转过。”
“没错呢,一直是工地和宿舍两点一线,也没什么去玩的想法。”
“那我有个提议哦,如果你不是很急着马上走的话,我们带你去好玩的地方转转吧。”
“好呀,我挺期待的。”我们约在了之后的周末。为此我还专门向公司请假延迟了我回去的时间。到了时间还是小兔开车来接我们。意外的是她们并没有带我去原来映像中最出名的景点。而是去了一个剧院。甘蔗和我解释这里有名的就是古建筑和美食,古建筑大同小异且分散在城中而有名气小吃菜肴也也都带我去吃过了,所以就选在了这边。
我们进入剧院,在后排坐下,不一会儿,好戏开唱。小兔和甘蔗肩膀相挨坐着,举止亲密,旁若无人。原来她们是一对,我到现在才发现。另一边的中原姑娘用手托着腮帮子,两眼放空,似若有所思。其实我虽自诩是见过世面的人,但是喜剧表演只在小时候看过。那是我还是个孩子,祖父也还在世的时候了吧。
“转面来,叫一声赵二舍,金殿上我问你一言你应我一声。想当年你兄王南杀北战,为江山破北汉亲下河东。在河东收来了杨业老将,他带来七郎八虎投宋营。老王爷封他忠良天波府,他保咱大宋江山铁打成。”铿锵磅礴的豫剧唱腔,完全不同于喃喃细声的吴越之音。永远回响在我记忆中的一个角落。
戏罢散场,终回生活。不管在怎么不舍,别过的那天终还是到了,本来阴冷的天气,在这天还下起了雨夹雪。那三个孩子说要来送我,但我坚持让他们不要来送了,火车站离主城区有段路,天气又不好。更重要的时离别本是件伤感的事。与其徒增伤感。不如洒脱地走,不回头。
“xx班列车现在开始检票,请乘坐的旅客整理好您的行李物品,检票上车。”广播里已经传来我做的班车的检票提醒,我拿起行李箱缓缓起身。
“喂,江南汉子,以后记得要回来看哦!”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是她,中原姑娘。因为没有买票是不能进候车厅的,她就在门口冲我大喊。
“你怎么来了,不是叫你们不用来我送的。”
“这是我自己的事,凭什么要听你的。”她还是一如既往的直爽。
“我知道了,我会回来的。”虽然是这么说,但我心里面并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回来,就算再来,可能会是多年后了:“列车马上开了,不能陪你聊了,你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再见!”
“嗯!”
这是我和她最后的对话,虽然有联系方式,但是在这之后我和她没再联系。包括和她的两个朋友也一样。因为我知道我们本是两个世界的人,相遇是有缘,刻意的维持联系那是攀缘。那一天的列车窗外,从雨夹雪变成了鹅毛大雪,一路被染成了白色,然后一到江南,还是那白墙青瓦,小桥流水。夕阳照在人身上感觉好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