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很感谢小区的门卫大叔。他给了H最好的二十四岁礼物。
H住的小区有个热情的夜班门卫,不管多晚,不管是谁,门卫大叔总是笑呵呵地迎接每一个忙碌一天的夜归人。有一天晚上H忘了带钥匙,坐在小区入口的长椅上等室友。门卫大叔闲来无事和H搭话,絮絮叨叨说了些自己的工作和子女近况的话,H有一句没一句地敷衍着,心里却在想,怎么会有人这么享受如此无聊地工作呢?
H 看不上如此平凡的工作,也对每一个工作在平凡岗位上的人的快乐抱着极大的疑惑。大学毕业之前,H觉得自己的未来无限可能。用王小波在《黄金时代》中写道:
“那一天我二十一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
H也曾有过煎熬的时刻。高考前夜、答辩当天以及十八岁离家求学的火车上、异国他乡的第一个春节,虽然她总是轻易落泪,但骨子里却自认是个勇敢的女孩。二十二年的人生中,她从没有哪一刻想过放弃,也从没在迷茫时回头张望所谓的退路。她一门心思全是外面的世界,铆足了劲儿想要冲破些无形的阻碍。有时候遇到挑战,表情坚毅严肃,和本身的娃娃脸并不相称。她并不是时刻清楚自己的敌人是谁,阻碍为何,但心里总是劲劲儿的,不允许别人看扁。她带着这样的骄傲的世界观一头扎进成人的世界,自然对最普通不过的人和最普通不过的事嗤之以鼻。
然而,正如王小波在《黄金年代》中后续写道:
“后来我才知道,生活就是个缓慢受捶的过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可是我过21岁生日时没有预见到这一点,我觉得自己会永远生猛下去,什么也捶不了我。”
人不可能永远生猛下去,毕业后的经历让H渐渐意识到,自己也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而已。意识到这个残酷的事实之后,H经历了很长时间的情绪低谷。她性情大变,开始质疑自己的能力,怀疑自己的选择,拒绝社交,自我封闭。她曾这样描述自己的生活。
凌晨一点,她终于决定放下手机。屏幕暗下去的时候,一天中的第三次伤感让她猝不及防。她想起两个星期没有联系过的家人,当下有种想和他们说说话的冲动,却始终没有再次打开手机。在独自生活的北京的第二年的这一个夜晚,H感受到自己已经失去了井然有序地生活的能力。早睡早起、健康饮食在父母的生活里是那么自然不过的事情,但在H这里,这些只能是心血来潮想要在朋友圈证明自己特殊和存在感的证据,永远没法成为她真实生活的常态。
每一天只是活着、延续着生命。从一开始,她自己放弃了自己的生活。
悲哀。
她将睡未睡时,模模糊糊想到了这么一个词。桌子上闹钟的时针,悄无声息地跳动到了2的位置。
后来,她搬家,遇到了这个永远热情洋溢的门卫大叔。他每天管理着夜间的进进出出,工作中最大的挑战也许就是抵抗住午夜的困倦和孤独。但他永远笑着和每一位住户打招呼,永远准备和对方分享生活中的快乐。日复一日,H心想,这个人和在普通岗位上捱日子的大多数,包括H自己,不太一样。她能感受到他的平凡,但也能感受到,他并不因为自己的平凡而放弃对生活的热爱。
有一天,H晚归,门卫大叔在传达室打盹。进门的刷卡声打扰了他的浅睡,但他一抬头,就是笑着的,招呼H道,“回来啦?”
那个瞬间,H觉得门卫大叔才是那个更年轻的人,而自己,仿佛已经成为了一个一事无成却只会怪世道不公的腐朽老人。
H就是在那天,得到了24岁最珍贵的礼物。而赠送礼物的人,毫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