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永远等待你,我的心永远是你的家。
住村尾的老吴头每天傍晚都会去村头那口已经荒废半辈子的井边坐半晌。
等到井旁巷道来往的行人相继赶回家,月亮同炊烟一同升起,家家户户碗筷相撞的时候,他才拄着那根用粗树桠子做成的拐杖蹒跚的回去。
每日如此,风雨无阻。
村里人谁也不知道他持续这样多少年了。仿佛从自己小时候就是这样,也仿佛老吴头生下来便是如此罢。
老吴头的家是村里最破的那个房子。瓦片像是叠起来似的,东倒西歪。门口有个牛棚,里面没有牛,牛槽里也没有草。
老吴头回家必先会说一句我回来了,好像会有人在等着他一样。他也是要去灶火里看一眼的,好像那个在等他的人已经热好了饭。
可是村里人谁不知晓,老吴头一辈子都是一个人。众说纷纭,有人说他年轻时候家里太穷娶不来老婆,有人说他脾气太差老婆带着孩子跑了。众口铄金,好像老吴头真的一直那么穷脾气那么暴躁。村里听过他故事的孩子们见了他都会绕着路走,等他过去了再吐口唾沫说句活该他。
老吴头好像从来听不到别人的议论,他也没为自己辩解过,甚至都没见他和谁相处亲近些。他依旧每天都只去那口枯井,坐上半晌,然后回家。
只有上了岁数的老人才知道老吴头年轻时候也是个温柔腼腆的小伙儿。那时候他还不是老吴头,还有明亮的眸子和挺直的脊梁,也是逢人就笑。那时候的他和现在一点都不一样,唯一的相同之处是每天清晨,他都会去村头的那口井旁边坐着,一坐半晌。
那时候井还没有荒废,井里的水是十里八村最香甜的,住在井边挑水磨豆腐的姑娘也是十里八村最美丽的。
总有各个村里的小伙儿来买她的豆腐,也有的像老吴头一样,每天守着只为看她一眼。姑娘从不理睬他们,只专心做自己的豆腐。
时间过得飞快,当初看姑娘磨豆腐的小伙儿成家的成家,只有老吴头依旧每天守在这里。有时候看得入迷,就把豆腐给忘了。姑娘看他抓耳挠腮的样子便会笑,眼睛弯成一座桥。嘴上不说什么也依旧每天给他留块儿豆腐。
姑娘挑水时额头上的汗珠,磨豆腐时认真的侧脸,笑起来脸颊的酒窝和垂在身后漆黑的发辫。他偷偷的看着她,想象着这是他唯一的姑娘。他偷偷的爱着她,即使他们还不曾说过一句话。
那天的风一如往常的轻柔,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悄挂在天上,清早空气中弥漫的雾气将这个小山村点缀的诗情画意。可是他却找不到他的姑娘了,只有井边放着的那个姑娘时常穿着的围裙,和围裙上写的歪歪扭扭的“等我回来。”
老吴头不知道这是谁写的,也不知道是给谁写的。他愿意相信,这是他和姑娘之间的约定。
村里人说姑娘是去找她的爹娘了,姑娘的爹娘几年前便离了家,留着姑娘一人,守着家里的瓦房和那个豆腐坊。
村里也有人说姑娘不会回来了,老吴头仿佛也听不见,依旧每天去那口井旁。看着那井看着那磨坊,好像又看到了姑娘对他抿着嘴笑,眼睛一亮一亮。
也是有人给老吴头说过亲事的,他都不应。就那么守着他和姑娘的约定,等姑娘回来。
老吴头等了快六十年。村里的老人很多都不在了,年轻人也离开了山村去到城市,那口香甜的井不如自来水方便也荒废了很多年。只有老吴头依旧每日都去,像是一种仪式更像是一种执念。
他终于等不下去了。手上裂的口子已经干涸的没有一丝丝温度,浑浊的双眼也再找不出年轻时候的明亮。他一生无儿无女也没有家人在身旁。他只有躺在床上,看着房梁,想着年轻时候的自己和含笑望着他的姑娘。对不起,我没有等到你。如果可以,我便再求求那黑白无常,让他们在黄泉路上容我再等等罢,可是现在,我却要离你而去了。老吴头的手垂下了,老吴头的眼睛闭上了。
村里来了几个年轻人,带着谁也没有见过的时髦相机,要给他们的奶奶拍下她曾经长大的地方。
井边的青苔爬满了壁攀上了墙,雨蒙蒙雾也蒙蒙,年轻人听着这桩新奇的事记录下这斑驳的景象。
谁要谁等,谁又在等?
老吴头终于是没有等来他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