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封锁》:幼年时纯真自然,青年时挣扎上进,中年时疲惫迷茫,老年时淡然麻木,一部电车宛如一副人生透视图

道路封锁了,路上的电车停了。“叮铃铃铃铃铃”,每一个“铃”字是冷冷的一小点,一点一点连成一条虚线,切断了时间与空间。

这是战时的上海,意外总是不期而至。突如其来的封锁,让行驶中的电车按下了暂停键,成了诺大城市里的一座孤岛。

张爱玲的短篇小说《封锁》讲述的是便是这个电车里的故事。

在昨天的推文中,我们从男女主人公互诉衷肠、产生爱意的角度,分析了当人处于与现实隔离的环境中,才有勇气释放心中的压抑,面对真实的自我。

但除了男女主公外,张爱玲还在小说中设计了其他各色人物,共同演绎了战时上海的众生相。

值得注意的是,如果从年龄角度来考虑,这些人物涉及到幼儿、青年、中年、老年。

张爱玲敏锐地捕捉不同年龄段人物的特点,展现他们迥异的精神状态,串联起人从幼年到老年的人生轨迹。

幼儿:

隔壁坐着个奶妈,怀里躺着小孩,孩子的脚底心紧紧抵在翠远的身上。小小的老虎头红鞋包着柔软而坚硬的脚......这至少是真的。

文中对幼儿没有过多描写,一个省略号欲言又止,转而说“这至少是真的” ,极具深意。

幼儿代表的是人之初,性本真,是自然的、纯真的。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幼儿还未来得及遭遇尘世的浸染,也无欲念的拉扯,所以是人生中最“真实”的一个存在,这个“真”与后文成年人世界中的“假”形成一种对照。

另外,在这个时间与空间均被隔离的电车里,世界似乎是打了个盹,也仅仅是打了个盹。孩子的脚“紧紧地”抵在翠远身上,提醒她现实依然真实存在着。

青年:

文中的青年人物除了25岁的翠远,还有医科学生和崇桢的一个亲戚。

这个年龄段的人大多意气风发,对未来仍有憧憬。

医科学生在电车停了后,拿出图画薄,孜孜修改一张人体骨骼的简图,细细填写每一根骨头、神经、筋络的名字。他不受环境影响,不在乎他人的眼光和议论,沉浸在自我的专业学习里。

他的行为与电车的公共环境有点格格不入,似乎保持着与这个世界的疏离感,这种对自我的坚持代表着人生积极向上的一面,与崇桢展现出的中年男人的迷茫、苦闷形成对比。

崇桢的亲戚是个胸怀大志的清寒子弟,一心只想娶个略具资产的小姐,作为上进的基础。

这个人物的设定,寓意当时社会上,不只是女人,也有男人,希望通过婚姻来改善自我的生存状态,实现阶层的跃迁。

而25岁的翠远,受过高等教育,在大学里做英文助教,看似完满,却得不到世俗的认可。父母精心培育她,要她用功读书,毕业后爬到当时女性职业的顶端,到头来又嫌弃她没有找个有钱人嫁掉,还不如当初少花点时间读书。

这让她非常痛苦和压抑,却又不敢反抗,对父母甚至有一种“恨”。她既不自信,也不快乐。

“一纸文凭似乎也没什么用处”,她惊讶于自己会有这种想法。她对自我的不认同是长期被束缚被压抑而致。面对崇桢的搭讪和暧昧撩拨,她产生了叛逆和报复的念头,想用“偏偏不嫁有钱人”来气气父母。

作为女主人公,她除了与男主演绎一段稍纵即逝的爱情,也借自身的成长经历了反映了当时未婚女性在家庭、社会上的地位和处境。

中年:

小说中对中年这个群体的描绘是最为精彩的。

着墨最多是男主人公崇桢,身为银行的会计师,每天上班下班,却找不到自己工作的意义和价值,不知道自己为谁挣钱。这是一个典型的中年已婚男子的形象,在职员、父亲、丈夫、顾客、市民等诸多角色中疲于应对。

他抱怨妻子在胡同里买来的菜包子,让他这样一个穿着西装、戴着眼镜、拎着公文包的人,抱着报纸里热腾腾的包子满街跑,自己的体面蒙上些许的尴尬。

他跟翠远讲自己读哪个学校,选的什么志愿,在公司里跟谁心和面不和,在家里为什么闹口舌,还有他的秘密,他的悲哀......

在电车封锁的时空里,他是离现实最远的人。抛弃所有身份和道德束缚,他看见自己内心的孤寂和无奈,把所有苦楚一股脑倾吐给一个刚见面的陌生女人。那一刻,他是“真实”的,不用扮演一个好人,一个体面人,不用在意他人眼光。

文中还有一对长得颇像兄妹的夫妻,男的穿着西装裤,手里拎着熏鱼。

他小心翼翼使那油汪汪的纸口袋与他的西装裤子维持二寸远的距离。 他太太一直在耳边絮叨着:“当心别把裤子弄脏了。现在干洗什么价钱,做一条裤子什么价钱。”

在男人围观医科学生画图时,女人依然不忘在他耳边提醒:“当心你的裤子。”

这对夫妻代表了中年人婚姻里琐碎和庸常的一面。

熏鱼和菜包子均是点睛之笔,让这个短暂脱离现实的空间,依旧弥漫着一丝平凡生活的现实气息。

老年人:

车上有一个老头子,手心里骨碌碌骨碌碌搓着两只油光水滑的核桃,有板有眼的小动作代替了思想。他剃着光头,红黄皮肤,满脸浮油。打着皱,整个的头像一个核桃。他的脑子就像核桃仁,甜的,滋润的,可是没有多大意思。

寥寥数语写出了老年人历经沧桑、看透世事后的淡然和麻木。

写在最后:

一部封锁的电车,宛如一副人生透视图,勾勒出人从天真、到热烈、到黯然的生活轨迹,表达了张爱玲苍凉消极的人生观。

如她所说:这座庞大的城市在阳光里盹着了,重重地把头搁在人们的肩上,口涎顺着人们的衣服缓缓流下去,不能想象的巨大的重量压住了每一个人。

人终归是无法彻底逃离现实的重担,短暂的喘息后,依旧要回到各自的轨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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