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雨婷在在一家名叫“辉源”的贸易公司做出纳员,每周上六天班,月薪两千八百块,如果算上全勤奖和餐补,可以拿到三千二。这家公司一共有四十几个员工,主要做建筑材料生意,办公环境还算舒适,在西安的行业内算是业绩不错的公司。她在这里工作了四个月,对自己的业务已经非常熟悉。最近这些日子,她一直想学习一下财物知识,一方面,她对财务工作比较感兴趣;另一方面,如果能成为公司会计,工资会提升一大截。她想,如果有时间的话,她一定去上一个财务学习班,争取能早点拿到会计从业资格证。说不定到那个时候还能兼职帮几家公司做账,每个月的收入会有质的飞跃。
在方雨婷的记忆力,生活中似乎从来都没有不缺钱的时候。爸爸工伤去世时她刚刚上三年级,厂里发了抚恤金,但是由于工厂的效益不好,抚恤金并没有多少,根本不足以维持一家人的生活。她上小学,弟弟在上幼儿园,尽管学费不高,但仍是一笔让妈妈感到吃力的开支。妈妈白天上班,晚上还不得不推着车去路口去卖馄饨,以贴补一点家用。方雨婷从小就知道生活的艰辛,也明白妈妈的辛苦,所以不论严寒酷暑,她一有时间就去帮妈妈摆摊。很久一段时间里,她都能看见月亮从天边升起,回家的时候已到深夜。在家里她尽可能多做家务,好让妈妈有休息的时间。很多年里她几乎没有朋友,也没有玩乐的机会,因为她的时间除了上学,就是为一家人的生活而努力。
十八岁时她没有考上大学,只上了三年大专,然后就草草毕业打工赚钱去了。弟弟方雨良高中毕业后就没再继续读书,他觉得自己不是读书的料,还不如早点找工作,好让家里的负担轻一点。
尽管姐弟俩在学习方面都没有什么成绩,但毕竟他们有了工作,有了收入,家里的情况渐渐好了起来。妈妈终于不用再去摆馄饨摊,上着悠闲的班等待退休。
只是苦难的故事从来都不会简单结束。前年,方雨婷的妈妈被查出患了淋巴癌,一家人顿时又陷入深渊。家里没有什么积蓄,可是治疗癌症又需要花很多钱。方雨婷被逼无奈,只能挨家挨户去借钱。周围的人都明白帮急不帮穷的道理,他们觉得这笔钱一旦借出就像打了水漂,再也收不回来。多数人看她们家可怜就掏个两三百块,把她打发走了。
那时的方雨婷觉得自己就是一个乞丐,尝尽心酸,又像一个溺水的人一样挣扎无力。不过好消息是,还是有两个人出手帮助了她。一位是楼下的老邻居——七十岁的叶奶奶,拿着攒了很久的三万块钱放在了他们家的桌子上,没有借据,没有说定还钱的日子,只是让她尽力给妈妈治病;还有一位名叫李长宁的叔叔,是爸爸当年最好的朋友,他瞒着老婆把家里一半的积蓄——十五万拿了出来,交给方雨婷。他说老方当年帮过他很多次,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老方的老婆没钱治病等死。方雨婷等来了救星,尽管李长宁说不需要,她还是立了借据,说以后一定会把钱还上。
治疗癌症的过程痛苦又漫长,方雨婷看着妈妈的头发掉光,每天吃不下饭,不停地呕吐,很快人就瘦得轻飘飘的,那副模样变得吓人。她在妈妈的面前假装坚强,然后自己躲在角落哭泣,每一天都是煎熬,仿佛在地狱的边缘徘徊。
妈妈终究没有敌过病魔,她走的那天风冷得刺骨,方雨婷痛苦得快要死掉,但是竟然哭不出来,原来她的眼泪已经哭干了。妈妈临走时对姐弟俩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对不起你们。”
妈妈终于解脱了,去另一个世界与老方团聚,方雨婷也背上了沉重的债务,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开始上班,将生活标准降到最低,只吃最便宜的饭,几乎不买新衣服,非买不可的话也是买最便宜的地摊货。她要先攒钱还给叶奶奶,她不忍心看到一个白发苍苍无依无靠的老人,连最后的积蓄都打了水漂。一年多的时间里,她硬是攒出两万块,给叶奶奶还了大半。偏偏这个时候李长宁的老婆找上门来,原来她知道了老公给方雨婷借钱的事,而且一借就是十五万,完全超过了她的心里承受力。她非常气愤,逼着方雨婷尽快还钱。方雨婷当然还不上这笔钱,只好一边道歉一边僵持,希望能把还钱的时间向后拖一拖。李长宁的老婆绝不是好惹的角色,更是一个不能吃亏的人,眼下家里少了这么一大笔钱,她当然不依不饶,三天两头就上门逼债,让方雨婷姐弟卖房子还债。这件事每天都在折磨她,让她无比苦恼,只能把委屈默默咽进肚子。
她只好又找了一份兼职,在火锅店推销啤酒,每个月能增加一点收入。只是这样的生活太忙碌,太累了,她就像一个无法停歇的陀螺,转得筋疲力尽,转得没有自我。
下午四点多的时候,负责销售的吴主管端着茶杯走到方雨婷面前。吴主管四十岁左右,长了一张又长又奸的脸,他说:“小方啊,晚上没别的事吧?”
“您有安排吗,吴主管?”方雨婷问。
“晚上需要你加个班,没问题吧?”
方雨婷有点为难,因为下班之后她还得去火锅店推销啤酒,加班的话就不能去挣兼职的工资。但是对她来说,公司的事情显然更重要,这份工作才是她生活的保障。
“好吧,没问题。”她回答。
“等一会儿我来通知加班内容。”吴主管盯着她看了看,“你去化点淡妆。”
“化妆?”方雨婷一脸诧异。
“对,画好看一点。”吴主管说完就走了。
方雨婷心中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不明白加班为什么要化淡妆。她兼职卖啤酒的时候才需要化妆,还要穿上非常傻的衣服,露出雪白的大腿。
到了下班之后她终于明白,所谓的“加班”其实是一场公司宴请重要客人的饭局。不光她被安排前来,公司另外两个颇有些姿色的女孩也被安排参与。宴请的地点距离公司不远,是那种普通人几乎不会进入的豪华餐厅,饭菜价格贵得令人咋舌。方雨婷的老板、副总和销售主管带着她们三个女孩进入奢华的包厢。来的时候,长着马脸的销售主管就给方雨婷三人吩咐,在席间不许乱说话,要一直保持微笑和礼貌;别等着服务员添茶倒水,要主动给客人倒水夹菜;对待客人的问题,要礼貌的回答。总之今天这一餐要让客人吃得很舒心,要心情愉悦。如果任务完成的好,每个人不仅算双倍加班费,还发奖金。
等了大约半个小时,宴请的客人终于到场,主角是一个近五十岁的消瘦男人,脑袋谢顶,带着一副金丝眼镜,目光锐利如狐狸。他带着一名年轻男助理和一个四十多岁的胖司机一起赴宴。
方雨婷不知道这个男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只知道他一定来头不小,因为她的老板和副总见到他后,就像哈巴狗见到了主人,说话既卑微又谄媚,如果屁股后面长尾巴,他们一定会欢快地摇起来。他们称这个男人为“陶总”,方雨婷和另外两个女孩也不得不卑微地向他问好。方雨婷猜想,这个陶总大概能让老板赚到大钱,而她们三人是被拿来当花瓶的给人看的。
方雨婷内心十分厌恶这种事情,她讨厌虚假的应酬,更讨厌被人当作应酬时的工具,如果不是怕丢了工作,她一定会立刻离开。饭局开始后,老板和副总保持着虚假的笑脸一直在和陶总攀谈,谈的话题天南地北,话语中总是将陶总捧得很高,就是没有谈有关生意的事。
另外两个女孩似乎对这种饭局很熟悉,很快就融入自己的角色,时而说上几句话,笑得千娇百媚,眉飞色舞。方雨婷心想,自己既然已经来了,就应该装装样子,做好的话至少有加班费和奖金可以拿。于是她拿起茶壶给他们添水,她没法像那两个女孩一样进入状态,能做到的只有这么多。她环顾饭局时,有几次看见陶总正盯着她看,他的虹膜并非一般的黑色,而是褐黄色,看得人很不舒服,方雨婷觉得自己仿佛被尖刺一样的目光扎到。她给他添水时,他会抬起头毫无顾忌地直视她的脸,她立刻将目光错开,不敢看他一眼。
直到饭局快结束时,两方才开始聊几句生意上的事。方雨婷能听出来,老板在求陶总办一件重要的事,陶总摆着不置可否态度一直保持到饭局结束。晚上散场后,老板、副总和销售主管一边点头哈腰,一边将陶总送到车上。陶总临上车前,搂着老板的肩膀说了几句悄悄话,又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然后乘车离开。
老板回来后,打发走了另外两个女孩,又让主管和副总先回家。他单独留下方雨婷,说要跟她谈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