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是我在梨园的艺名。不同于其他人,十二岁,我求着师父收我为徒,师父说我并无天赋,长相也不够出众,何况学艺年龄越小才越好栽培,注定不是吃这碗饭的命,拒绝了我。可我不能离开,父亲被打死,母亲病重,弟弟弱小,若再不出来赚钱,弟弟怕是要被卖掉了。处于这窘迫的绝境下,就算前方刀山火海,我也要负荆走下去,换取家人的周全。当我倔强的在梨园外跪了一天一夜,师父于心不忍,终于开门将我扶起,倾心相授一生才艺。
师父的判断没错,我不是唱曲的料子。这两年来,不论我如何起早贪黑,刻苦勤练,能刚刚掌握技巧就已经非常吃力。每个月在梨园里给花旦青衣们打杂,局促的补贴着家用。偶尔能上台充当下小角色就十分欢喜,能够在当月多得些碎银子,给家人开一顿荤腥。
母亲的身体越来越羸弱,大夫说,怕是治不了了,若能在军阀那里讨来几针“特效药”,估计还能续几个月的命,但也只是延长些时日,病根已深入骨髓,大罗神仙都救不回来了,安心准备后事吧。我强忍泪水恨自己无能,母亲只是笑笑,拉着我的手让我好好照顾弟弟,要是有机会离开这战乱之地,带着弟弟一起逃吧。如今军阀割据,天下四分五裂,硝烟战火弥漫,哪里有和平安宁的地方?
梨园里渐渐多了些生面孔,听闻都是近日进驻的军阀,这些男人,无疑都是冲着翡翠来的。翡翠是梨园的当红花旦,美得不可方物,连身为女子的我都忍不住多看几眼。可翡翠性子冷清傲慢,脾气相当不好,大家都推卸着不愿为她打点碎事。我想为母亲续命,做牛做马也好,谄媚讨好也罢,我需要一个能接近军阀的借口,翡翠是最合适的人选。我主动到翡翠房里做杂役,她虽察觉我的别有所图,嫌弃我手脚笨拙,终日冷言冷语,但始终是心善的女子,慢慢对我态度温和许多,尽管还是板着脸,语气间却少了尖锐嘲讽。果不其然,七日后,我等来了陆军统,现在沪上的军阀头领,他包场梨园,点名要听翡翠唱曲。
曲罢散场,陆军统要翡翠陪饮,翡翠自然是不会去的,让我想办法打发掉他。我等的就是这个时刻,手心激动得竟有几分颤抖。在此之前,我早就从各方打探了陆军统的喜好,今日也细致的画上妆容,虽不明艳惊人,但也姿色尚可。临别关门前,翡翠独自对镜卸妆,幽幽开口:“蝴蝶,祝你好运,希望你能如愿拿到救你母亲的药。”
陆军统不见翡翠,些微震怒,但因为我的投其所好,很快便和我畅聊开了,看我的眼神也渐渐迷乱,我知道时机到了,跟着他回了府邸。一夜露水情缘,换得一针救命良药,母亲的气色转好,精神也渐佳。踏上这条不归路,我并不后悔,再黑暗也要好好走下去。我如法炮制的从另一个军统那里拿到了第二针药,可局势变化莫测,战事吃紧,陪了几个军阀,都拿不到药了。细问下才知道,这药,恐怕只有陆军统手里才有了。蝴蝶在梨园作陪的事早已经不是秘密,陆军统肯定是不会待见了。
母亲如今只能躺床上了,日日喊全身疼,我急得掉泪,可仍旧想不出办法,七岁的弟弟拿着手绢擦掉我的眼泪,别过头也忍不住哭泣。破旧的屋门轻响,翡翠差人给我送来一包东西。翡翠入了军统府,成为了陆军统的八姨太,如今她早与梨园断了关系,为何会给我送东西?包裹里是一些价值不菲的珠宝首饰,和一针药剂。小厮说,八姨太还让他转告我一句话――离开这是非之地。
母亲还是走了。我带着弟弟北上,送他入学堂读书。在各路军阀里,我见识了一些军师,感受到唯有读书才能改变命运。我到梨园辞别,临行师父说,翡翠曾向他打听过我的情况,那孩子从小冷暖尝尽,过往间有言语上的偏颇,希望我不要放在心上。
数月后,沪上战乱,死伤无数,梨园陨落。陆军统战败而逃,八姨太吞药自尽。我湿了眼眶,在她送来的首饰里挑出一只碧色满园的翡翠镯子,藏于木匣,仔细刻上“翡翠”,放置高堂。
你若盛开,蝴蝶自来,你若精彩,天自安排。我这辈子的平静精彩,是拜翡翠所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