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奇怪的梦

“嘿!吴瞎子,你那裁缝亲戚能瞧上咱山里的穷猎户?要俺说,咱山里人就找山里人,才安稳!”

“谁说会瞧不上,人家教书先生的女儿都能嫁到咱村来,裁缝铺的咋就不能?”

言及此,大家却没有再接话。教书先生的女儿,说的自然是卢寒的母亲苏萍萍,那是一个容貌与学问都没得挑的女子。

苏萍萍是回龙镇人,之所以说算是,是因为苏萍萍一家是山外逃荒来到的回龙镇。苏萍萍的父亲名为苏钦,听说是个秀才,在回龙镇便开办了一家学堂,也算是书香门第了。

少女时的苏萍萍十分漂亮,这在镇上也是有盛名的。

在一次匪盗入侵镇子时,还在街上买东西的苏萍萍便被一个头目挟持住,被来回龙镇易货的卢浅道撞见,那时血气方刚的汉子便上演了一场英雄救美的戏场。

卢浅道因此受了不轻的伤,在苏萍萍家将养了三个月,两人因此生出了情愫。

苏钦虽不太看得上卢浅道的身世,但数月来,一直担心先前的匪人惦记上自己的女儿。思虑之下,便应允了他们的婚事。

这个时代的文化人很受人尊敬。苏萍萍来到安丰村,便在附近几个寨子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人们纷纷对卢浅道的好运气羡慕不已。

一时间,不少山里猎户都跑到回龙镇上去溜达,就指望能遇到美人被匪盗挟持,自己再上演同样英雄救美的戏码。

苏萍萍温和贤淑、平易近人的性子,很受村民喜欢。一些邻里有什么好东西常会送来,邻里的孩子同样喜欢来玩耍,喜欢听苏萍萍讲故事,听着故事的孩子们,常常还能吃到苏萍萍做的糕点。

但是,这样的一个女子,却于四年前死于难产。人们没读过书,但都也知晓红颜薄命的意思了。此刻院中虽不见卢浅道,但谈到苏萍萍时,人们只剩下感叹,这个话头已然没了谈下去的兴致了。

“那畜生抓住了?可是抓住那孽畜了?”

一道苍老的厉喝声传传入院中,院中闲坐着烤火的众人纷纷起身。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进院子,来到黄天应面前,激动地说:“后生可畏啊!你们为村子除去了一大祸害呀!”

黄天应上前扶住了老人的手,道:“四伯,这可言过了,大家伙只是为了多给家里赚点补贴罢了。”

黄四伯却自顾自哀叹道:“想当年我那不足十岁的孩儿,竟至今日才得以瞑目。”

黄四伯儿子的事,在场不少人是知道的。

黄四伯中年育有一子,对其可谓疼爱有加。可在一年夏夜,老虎潜入村子,睡眼惺忪的幼子来到院旁小便,不幸被老虎衔走。

在那夜黄四伯夫妇的哭喊声中,村民们随即组织了人手进山搜寻,半月过去,仍无所获,事情在村民这也就不了了之。

黄四伯却不死心,日日背负弓箭,手持柴刀入山寻子,即便不能救回其子,亦当为子收尸,更应为子报仇。

这一寻便寻了八年。其间猎杀了三头黑熊,亦遇过数次老虎,却是没杀过老虎。常常负伤而归。自那时起,安丰村已有多年没有受到老虎的侵袭,似乎那些老虎都知道这片山域有个杀神在。

多年来,老人一直有个遗憾,便是没亲手杀了那老虎,来告慰自己死去的孩儿。如今听说村里狩猎队猎回一只老虎,老人又怎能错过。

已经过去了十多年,当年吃人的老虎怕早已死去,总归不可能是眼前这只。但黄四伯并未就此纠结,只想着一定要杀一只虎,枯黄的手紧紧抓着黄天应的手,激动问道:“那畜生在哪?”

黄天应连忙扶着黄四伯来到院子一侧,四周的村民也纷纷让开。

“啊~你这个畜生,啊~我的儿啊,你且看着……”黄四伯指着老虎说一句,又仰天说一句。说完,便举起拐杖,狠狠地往老虎身上打去。

人老了,力气不大,拐杖打在老虎身上纹丝不动。黄四伯恨意未消,又将拐杖插入老虎肋下的血洞,用力捅了几下。直到气喘吁吁,发泄一番后,黄四伯才抽回拐杖,慢慢平复心情。

黄天应一众人并未阻止,大家都知道,老人是在发泄。

缓了好一会,黄四伯转过头来,略带尴尬地说:“让后辈见笑了。”

黄天应连忙安慰道:“不碍事,不碍事,有怨气就得撒出来,往后的日子可得活的舒心些!”

黄四伯面露哀伤,缓缓道:“自当年后,老朽的确一直活在悲痛之中。老伴也因丧子之痛而早早离世,还好有书全的照顾,让这残躯能残存至今。天应啊,老夫有个不情之请,还请莫要推却啊!”

“四伯请讲!”黄天应道。

老人转头看了地上的老虎一眼,一字一句道:”老夫,要这畜生的心!“

黄天应转头看了看围着火堆烤衣服的其他汉子,见汉子们都点了点头,黄天应也不多言,拔出腰间匕首,沿着老虎胸腔划开,利落地取出虎心。吩咐黄越取来稻杆将虎心绑好,递到老者手中。

黄天应拍着老人颤抖的手,道:“老爷子且收便是,这虎心若能让您放下过往,俺兄弟自当愿奉上。”

黄四伯老泪纵横,老手伸入怀中,却是掏出几枚老旧铜钱来。黄天应却是连忙推了回去,摇了摇头。

老人又是激动的半天说不出话,抱拳朝院中其他汉子拱了拱,便在丁书全的陪同下离开了院子。

横断山脉,山高林密,云雾缭绕。压抑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静谧的氛围里传来远处的瀑布声。

高大的冷杉树间,枝蔓纵横,穿过薄雾的阳光依然被阻于这茂密枝叶之上,墨绿的森林的影子笼罩整片山脉。在冷杉之下便是因得不到阳光而生长低矮的灌木丛,得益于充足的水汽与枯叶的肥力,灌木也是长得茂盛异常。

随着地上枯叶发出微弱的沙沙声,静谧也开始被打破。远处传来几声兽吼,猎食的气息随即在森林中蔓延。

有影子在树木间疾行,身体敏捷灵巧,眼中闪烁着警惕的目光。刚才的一声兽吼,让的这只林麝跑到了这片区域,如今转动着耳朵仔细听着动静。如此四顾了一会,才放下心来,开始啃食一旁的树叶。

微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林麝对此倒没有过多在意。

在这片苍茫的森林中,生死之间的较量似乎并不遥远,每一处角落都隐藏着潜在的危险。森林深处,杀机潜伏,等待着合适的时机爆发。

不远处的灌木中,一只即将成年的花斑老虎藏在其中,偶尔调整着身躯,努力保持静默,等待着猎物的出现。

林麝的到来,使得老虎本已昏睡的眼神焕发出凶光。借着微风吹动树叶的声音,老虎也俯身缓缓向林麝移动过去。

每当林麝停止咀嚼,四处张望时,老虎也是停下动作,静静等待。直到距离足够近,林麝回头看到老虎的那一刹,老虎才一跃而起,扑向林麝。林麝惊惶地往前一倾,随后又是前蹄一蹬,身躯迅速向后倒退。

虚晃动作让的老虎扑了个空,老虎也是两只前掌往地上一按一起,身子便转了向。接着后腿再按在前掌所踩之地,便向逃跑的林麝追了过去。

林麝灵活地穿梭在树木间,每次在老虎扑将上来之时,林麝总会急转躲过,如此七八次后,老虎却是有些饿的有些体力不支。

忍着腹中饥饿,老虎穷追不舍,穿山越林,跋山涉水。就在老虎即将放弃的时候,却见那林麝逃入了一处山洞。

老虎靠近山洞,里面潮湿而黝黑,传出林麝回荡的蹄声。老虎虽不知“瓮中捉鳖”,但凭借狩猎本能,也是知道这只林麝已经是死路一条。

缓步进入阴暗的山洞,老虎的警惕性也随之提到最高。

幽暗的山洞中,一对发出淡黄色的光芒的虎目有节奏地在黑暗中晃动,洞不知有多深,老虎只是听着声响,闻着气味往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光亮,一束阳光自山体上的一处洞口射下来,照在一块一丈高的黑石上。

有人斜靠在黑石边上,人是死的,但血肉犹在,只是已经干瘪,布满了青苔,但看得出表情痛苦。身上的衣物都已腐烂,看不出款式。死人面孔朝上,对着上方的洞口,洞口射下的光束也照在了那副面孔上。

死人怀中抱着一个头骨,是只老虎的头骨,右手却是搭在老虎脖子的颈骨之上,中指上有枚淡青色的指环十分显眼。老虎的躯体自然也化为白骨,四肢所在处,是几道狰狞的土沟,应是在挣扎中留下。

在这一人一虎的尸骨不远处,还有一具尸骨,看大小应是个少年人。尸骨上套着短袖布衫,布衫已经是破损不堪,也辨别不出原来的颜色了,看样子有了些年头。

闯入洞中的老虎,也是警觉起来,四处张望,低头嗅了嗅,还是企图找到那头慌逃至此的林麝。

林麝的气味若隐若现,老虎朝着地上的小孩枯骨嗅了嗅,随后走开。又嗅了嗅同类的尸骨,依然走开。虎头对着白衣人也嗅了嗅,也是没有所获。

直到嗅到那搭在虎颈骨上那只手时,才确定了那林麝的气味来源,是这只手上那枚指环散发出的。

饥饿的老虎对着那手便是疯狂撕咬起来。

突听得“咔哒”一声,老虎猛地把头缩回,一股不妙之感顿时弥漫虎心。那林麝的气味已经不在那死人身上,而萦绕在自己嘴中,那死人此刻竟是慢慢坍塌为一堆灰色粉末。

反观老虎的下虎牙上,那枚青色指环正套在其上,老虎舌头残卷着牙齿上的异物,那指环却纹丝未动。以往塞牙也是常有之事,可本该三两下就能舔掉的异物,这次却是舔了五年。

五年的时间,老虎比开始更强壮,身手也是更敏捷。山中的厮杀也常令得老虎重伤遁走,但老虎每次都能以最快的速度恢复。只有一处伤痛无法恢复,就是被那指环套住的虎牙带来的疼痛。

虎牙已经变形,明显小了另一颗虎牙一圈,指环也在日积月累的进食中被牙渍覆盖。

山中的日子对于这只老虎来说,本就是悠闲的。直到一行人自西边而来,那是一群十分善骑射的高原人。他们第一次来到这片山林便收获了很多猎物,而这行人中也有人成了老虎的食物。

成为老虎食物的那个高原人似乎地位不低,于是这只老虎便被对方盯上了。对方源源不断的派来人手,老虎也是招架不住,在十几次的死里逃生后,老虎带着重伤终于决定搬家。

可对方依旧是不依不饶,一连换了几十个山头,花斑老虎终于摆脱了最后一拨人,越过了溪水,来到了黄岭。

花斑老虎涉水过后,饥肠辘辘,多年猎杀的凶光再次在虎目中浮现,但也只能漫无目地的在林中走着。

随后几声熊的惨叫声传来。花斑老虎耳朵转了转,便转身朝着惨叫声传来的方向走去。嗅着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花斑老虎终于来到了卢寒所在的树下。中箭的黑熊已经向另一个小孩追去。

这时树上又跳下一个男孩,花斑老虎舔了舔嘴,扑了上去。

......

睡梦中的卢寒惊醒过来,猛的坐起,满头大汗,喘着粗气。已经是卯时,天还未亮,但已有晨鸡报晓。自家养的小黑狗发现了坐起的卢寒,欢喜地摇着尾巴跳上了床,舔着卢寒脸上的汗。

冬日的山村透露着闲适,一些年纪大的老人早早起来捣鼓着各类琐事,无事的村民便会等到天更暖和些再起。父亲已经起了,在院中晾挂着昨日腌好的肉。

回想起那个梦,也太过真实,若梦是真的,自己脚趾上的的那枚指环,又是什么来头?卢寒掀开被子,却因为膝盖传来的疼痛而触摸不到那枚指环。

昨天听黄越说,这指环是从那半截虎牙上撬下的。如今戴在自己脚趾上,大娘他们都是摘不下来。自己虽然苦恼,很想揍黄越一顿,但其实也没真正放在心上,而今这场奇怪的梦已经让的卢寒心中有种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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