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到了,是该有那么一次出游;如果条件允许,最好是登高望远,一扫凡尘之气。何况已是深秋。然而没有登高,也没有在他人那儿已是很寻常的出游,有的只是同往日一样地跳上一列目的地十分明确的大巴车,目光掠过已再提不起任何兴趣去看的道路两边终年灰白惨淡的白杨以及往后延伸的同样苍白土灰的庄稼,哦,也就是这样。因为去时乘坐的是一辆全密闭的小车,所以后面已经在超市里选购物品的时候整个人还是晕晕乎乎的,出了门口照例还是得看上个好一会儿才能分出个东南西北来,不过现在总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动不动就坐错车再来个好半天的折腾,毕竟已是第三个年头开始了嘛。
想想我这一周都干了些什么,似乎是什么也没做,什么也不及做。——因为我已是个名副其实的被社会、被人类弃绝的人呀。一切也许还要再从头说起。
原本已经过去的事本可以不必再提,然而日复一日变本加厉的沉沦、业已微弱的自我意识终还是让我不能不作一次又一次其实无益的记录。我以为我已足够“听话”,却原来还是不够,原来闲人就是充分的有闲阶级——专以挑刺为己任,几乎到了非此无以成活的地步。总是我太过孤陋寡闻、太与世隔绝之故,我竟不知道除了此地,中国还有哪一个地方的学校是硬性规定教师必须一年到头身着黑西装白衬衫黑鞋子的,觉得冷?外面穿的也必须是黑色的,再次也得是深色的。学校成立了一年多,到现在连个广播系统还没配备好,每天从早到晚地在手机上发消息,要照片,而手机不能被带进教室,没课时听首歌都是违规。哦,听说过一段时间还会有专人来检查老师们的手机——对,你没看错。在这儿,没有“隐私”这一说,谁不小心用了它,自己都觉得荒谬得很。毕竟,隐私算个什么,有人因为此事走上过绝路吗?据我极有限的了解,并没有。以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大概也不会有。能有口饭吃的人不该有别的任何想法,除非是不想混了。
我上面说了什么吗?不,我什么也没说,因为我什么也说不出口。从头说起?不,还早得很。可我忘不了那一天下午的愤怒以及在此之中所夹杂的强烈的屈辱感,我哪里是一个人?!从哪里可以证明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谁来证明?我,我们只是碰巧来到了同一个荒凉的所在,不知道别人是因为什么才来到此地的(然而我关心吗?我不关心),而我,我是因为纯粹的无能。“这次回来了还去吗?”同样地,不知道别人听到这种类似的问题之后会作何感想,我每次听到这种问话,心里立即会起一种流放之感,我是被判决流放的人,而且刑期似乎是也只能是一生,漫长的一生啊,就在这种居无定所的时日中过去,还不能表现出任何的不满。说什么“无心插柳”,看穿了不也是一句自欺欺人的鬼话,对吧?
看来方向已大为偏离,但此刻我并不能再这么不加顾忌地继续说开去。是的,我不能。
《时时刻刻》这部电影我至今已刷了不少于三遍,不能说我已完全看懂了它,但总归还是有那么点可说的事。知道有这么部电影完全是因为我刚上大学那会儿还特别迷妮可•基德曼,因为特别的喜欢,所以一有了空闲便钻进学校机房这么一个方便的所在去把她主演过的电影都一一给扒拉了出来。她演过的电影着实不少,然而我所记得、印象深刻的也就只此一部,当然《狗镇》也很有名,但可惜的是到现在为止我还是没能成功地把它完完整整地看上一遍,所以也就只有这一部《时时刻刻》。如果我们可以简单地去说,里面总共出现了三代女性:第一代是作家伍尔夫自己,第二代和第三代酷肖其笔下的女主人公达洛维夫人,只是时代背景不同罢了。而伍尔夫本人身上何尝不带有达洛维夫人的影子?电影一开始就把镜头对准了伍尔夫最后走向河里的死亡——这位作家选择自沉于河底,像奥菲利亚一样,与河水为伴。为了治愈她的精神,她的丈夫带她远离了喧嚣的伦敦在一个宁静僻远的乡下定居。开始时,她的精神状况肯定是得到了很大改善的,并且之后没再怎么发作过(我对她的人生经历并不熟悉,只是看过一两本书而且不得不老老实实地承认自己没怎么看懂),她自然很感激丈夫的体贴,但一个人,尤其一个作家、一个自小便生活在精英知识分子中间的女性作家能对长期远离文学界中心、长期听不到所需要的声音的现状安之若素吗?她在精神上仍然是孤独的,虽则她有一个极好的丈夫。
第二代选定了战后的美国,应该是五六十年代吧,这位女性是位家庭主妇,是位身怀二胎的中产阶级家庭里的主妇,但她抑郁不快,虽然丈夫对她也很好。把给丈夫做的生日蛋糕打翻倒在垃圾桶以后,她开车送儿子去了一个邻居家,然后又独自驱车到了一家旅馆决定服药自杀。但她还是在意识的洪流即将将她淹没时突然惊醒了过来,她没有理由不告而死,她需要把肚子里的这个孩子生下来,然后再走,一个人走,走向新的人生之路。她重获新生,在加拿大的一家国立图书馆里。但她的大儿子也就是第三代女性曾经的情人理查,在病入膏肓时却被告知获得了“天才奖”(奖项的名字愣是没记住)——诗歌类的最高奖项——可这多么讽刺!他最后的选择是在他口中的达洛维夫人再次进门之前从窗口跳下去(这个人物的结局有几分是取材于书中得了弹震症的男主人公的吧)。主角既已跳楼自杀,那么克垃丽莎精心准备的晚宴还有什么意义?她的生活里还有什么是真正重要的?
电影最后还安排了两代女性的见面,也是匠心独运。两千零四年的女性相比五六十年代的女性,其生存状况总是截然不同的吧,可她依然有难以抑制的悲伤或者更残酷一点说“无聊”,依旧在无时无刻不侵扰着她。她已经是一位现代职业女性,可她休息的时候还是会觉得无聊,她需要不断地找到事情去做、去驱赶她内心的孤独感。那么,举办一场热闹的晚宴似乎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于是也就有了开头的一幕——一个星期天的清晨,达洛维夫人决定自己去买花——小说的开头也正是这样。毫无疑问,不管是小说中的达洛维夫人,还是电影里的达洛维夫人,她们都将活下去,而且将永远活下去。诚然,生活中有许多缺撼和不足,有许多不幸和悲伤的事,但生活本身依旧值得人们去热爱并乐在其中,谁若是不信,谁就是让自己自动归为了异端,只配在阴暗的小胡同里发㚖腐烂。是的,要爱,爱生活本身。只是我仍不得要领。
(休息的时间总是过得分外地快,一转眼就已是星期一的凌晨,好在还是如愿看完了奥威尔那本薄薄的自传体纪实小说《巴黎伦敦落魄记》,虽然用时相当之长,毕竟还坐上了车短暂地匆忙地出行了一次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