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春天(之一)


椿巔不是春天,就像我妈总把洗洁精叫做“洗得精”


                    吃
                    春
                    天

小时候在村子里,突然有一天就听爸爸说“明天吃春天”,觉得很新奇,春天怎么吃啊?什么东西能代表春天呢?

第二天爸爸不知从哪儿采了一把深紫红色的嫩芽回来,哦,原来这就是“春天”!

老家话里凡是植物的嫩芽或末梢都称作“巅”,比如豌豆巅、红薯巅、洋芋巅等等。理所当然地椿芽就叫作椿巔,听起来恰像春天。

椿树在我们村并不常见,也不知道爸爸从哪儿知道它的嫩芽可以吃。

就这小小的一把椿巅,也做了两个菜出来。一大半被切碎了调在鸡蛋里放锅里煎,只需要调一点点盐就行,椿巅一下锅就从红色变为绿色,蛋液也很快成型,这时立即用锅铲切碎,翻几下就出锅,黄灿灿、绿盈盈,像是一盘“金镶玉”,香味非常浓郁,有点闷的感觉。

另一小半就切碎了和着火烧糊辣椒加点盐和酱油一拌,就成了。做的时候闻不到什么味道,吃起来味道就大了,到了第二天都不敢对着人说话。


不好意思,此处老帅哥出没

                      野
                      葱

野葱长得像野草,比一般吃的菜葱细得多,立春前后就破土了,一般的泥地里都没有,它喜欢长在松软的沙土中,是过年时节凉拌菜的绝佳伴侣,不论什么凉拌菜里加一点,分外多一种风味,量多的时候也可以奢侈地用来炒腊肉,很是开胃解油腻。

记忆中的野葱是又黄又瘦,且难得见到。我并未曾见过村人爱吃野葱,似乎只有我爸常在年前带我和妹妹去撬(没有“挖”阵仗大的我们统称为撬qiāo,qiāo野葱,qiāo折耳根)野葱,真的是翻山越岭,走到其他乡镇地界,往往所得甚少,非常金贵。

谁知多年后我嫁给了桂林人,他老家乡下野葱随处可见,而且一丛丛长得又肥又壮,茂盛无比,像是刻意种植的一样。当地人们对野葱也不怎么正眼相看,并没有几个人挖来吃。

有一年春节期间我爸妈在桂林乡下过年,我带着他们在田野间闲荡,爸妈看到那么郁郁苍苍的野葱,哪里忍得住,抄起路边的树枝就挖了起来,那种兴奋完全跟捡钱一样,每窝野葱都像是一堆宝藏,自带光芒,爸妈的目光追随着野葱,也兴奋得眼里闪着金光。那叫一个贪心啊,挖了一大堆拿都拿不动,爸爸直叹息,多好的野葱啊!回家的时候我要带一包回去!我估计那个时候他心里想的是:女儿嫁得真值!


潮湿的地衣苔藓


                      蕨
                      苔

我小的时候蕨菜还没成为网红,采来吃的人不多,说它太剐油了,吃多了心里潮(想吃肉的感觉),想吐清口水。可是春天到油菜苔都过季的时候就只剩下土豆,上顿下顿都是土豆,实在是做不出什么花样了。

蕨菜一般是焯水后清炒,或干辣椒和腊肉一起炝炒,也可以煮熟后再用清水浸泡,去掉涩味,然后凉拌,都很好吃,口感鲜嫩滑爽。实在太多还可以晒干,吃的时候再发开,又另是一番风味,口感变得劲道,味道竟有点茶树菇的香味。

其实蕨菜有多好吃对我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趁着采蕨菜,我就可以跑到山上到处瞎逛。我们老家的山都是一些小土坡、小树林子,不过但凡有点小树林的地方都少不了蕨类。春天树枝的嫩芽,多半长得像毛笔尖,我们就折来蘸水在地上写字玩,蕨菜的嫩芽却打着卷儿,看着像满山都是成片成片的红红绿绿的耳朵,好像躲着一堆精灵在林子里。

那个时节真正能感受到“万物复苏”这个词的质感了,憋了一个冬天,忽然一夜间春天吹了一口气,千树万树就冒新芽了,地上也是,各种各样叫得出名字叫不出名字的植物都冒出黄绿色的嫩芽来,远远一看像是漾着一层若有若无的绿纱。各种苔藓、地衣也都在噌噌地飞长,光脚踩上去又松又软,扎得脚底刺痒痒、麻酥酥的,倒下去打个滚,也不会沾了泥到身上来。这时还没有什么花开,但林间也充满了各种春天的味道,潮湿清新的泥土味、各种树木的木质味、新叶散发的甜涩味一起涌上来,深吸一口,感觉浑身筋骨都舒展了。

闭上眼睛,就能听到树木生长的声音,听到偶尔一片老叶子漂落的声音,听到地下小虫子活动的声音,这些声音都很安静,轻得像是静静的呼吸声;还有那些林子里的风声,有时候无声无息地吹过来(真是五彩斑斓的黑:)),没错,松树林里的风声就是细密得无声无息似的,“呼……………………………呼…………………………”非常细小、连绵,只有那些大叶子的树林才会叶声如雨“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

采蕨苔一定要挑还未展开卷卷的,只掐像手掌那么长一段最嫩的,摘的时候你会听到非常清脆的“咔”的一声,同时闻到一阵清香,越掐越带劲,越掐越过瘾。蕨菜抽苔后两三天不采就老了,四五天就变成叶子了,只不过虽说老得快,但新的一茬也出得快,有蕨苔可以采的日子前后也有个把月。蕨苔采完,春天就过去了一半。

谁还会玩这个

                    春
                    笋

春笋在我们老家倒是有很多种,有肥且甜的,也有肥而苦的,也有一种瘦长的,所有笋子都跟蕨菜一样属于剐油的菜,对于那时的人们来说,本就没什么油水,须得配肥肉才抵得住。

我们这些小孩子,最喜欢吃的其实是竹笋虫,成虫像蟑螂,它的蛹我们叫笋蛆。我刮尽枯肠绞尽脑汁儿,再想不出有什么比笋蛆更鲜嫩的了。

那时候我们烧煤灶,每顿饭后总有没被完全烧化的煤块,称为碳花儿,小孩子要负责从煤灰里把碳花儿筛出来。我们就用碳花儿来烤笋蛆。“蛆”这个字听起来好像很恶心,其实笋蛆看起来并不可怕,只不过就像一团肥肉而已。

烤笋蛆的香味略微有点像烧头发的味道,或者像烙肉皮的味道,但又比那个味道更鲜更持久。烤的时候每个小孩的喉咙都会不由自主地吞咽。遗憾的是竹笋常有,而笋蛆不常有也。一只笋蛆每人只能分得一小块,仅够尝个味道就没了,吃完了还恍惚,我到底是吃了什么吗?唯有嘴里的余香不肯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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