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滩边上,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绝望的啜泣着,周围是三个同样蓬头垢面的男人,沉默着。突然最为强壮的那个男人终于忍不住骂了一句,转身走进后方并不大的林子里。另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则走上前抱着那个女人,无声的安慰着。
这是他们乘坐的飞机坠毁的第三天。一架小型客机,算上乘务员和机长也不过二十人。只有他们四个人活了下来。这四个人中,有一对夫妻(女人和眼镜男)),一个强壮的中年男子(壮汉),和一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年轻人)。他们的目的地本是一个旅游胜地,却在一阵失重感和巨大的撞击中,流落到了这个岛上。
不远处的海面上,是飞机断裂成两半的残骸,机尾那段早已彻底沉入海中,机头一半则是斜插在海上的样子,机舱部分还耸立在海面上。他们四人都会游泳,但水性算不得好,光是往返海边与残骸处就已经十分勉强了,因此他们只敢从未沉入海底的小半截机舱里找食物,海下十几米深的机尾部分和已灌满了水的机头部分没人敢下去。但是所有能找到的食物也已经所剩无几了,今天早上他们分完了最后一份食物——一罐手工做的磨牙小饼干。这是强壮的男人从自己头顶的行李架上找到的,应该是他邻座的母子的,他们上飞机时壮汉没细看,但看着被海水泡了两天的尸体,应该,才几个月吧。壮汉摩挲着手上的空罐子,不禁又想起了水底下那个仰头看着他的婴儿。婴儿被安全带绑在他妈妈胸前,飞机坠海的时候他们都晕过去了,不知道这个婴儿有没有晕过去。壮汉醒来的时候海水已经没到了他的胸口,但没过了那对母子的头顶。“操!”壮汉忍不住又骂了一声。
正安慰着妻子的眼镜男转头看了一眼,又扭过头去轻声说着,“别担心,搜救的人很快就会找到我们的。”
航空公司的总部,已经变成了救援指挥室。除了航空公司的人外,还有市里的领导,以及领导带来的两个记者。指挥室外围着更多的记者和失事飞机乘客的家属,记者们忙着采访和记录,家属们有的接受着采访,有的在大声冲着指挥室讨要说法,有的则只是默默流着泪相互拥抱安慰。
指挥室的门突然打开了,三四个人走了出来,陆续坐到门外已经摆好的椅子上。现场的人瞬间安静了,他们知道第二场发布会要开始了。”希望比第一场发布会有点用“,外边的人暗想着。
三分钟后,发布会结束了,走出来的领导们带着拍够了照的御用记者在保安的护送下,走回了指挥室。
”陆总,这三天已经把失事飞机的航线来回找了一遍了,是否多投入几辆搜救机扩大范围?“指挥室内一名工作人员问到。
”不用,就在航线上再找找吧。“被问到的陆总回答道,心里暗忖着:扩大范围谁知道要扩大到多大,要多投入多少成本,万一扩大了还没找到我怎么向上面交代。不过他还是略微心虚的偷瞥了一旁沙发上坐着的市长一眼,看到市长一副没听到的样子,才放下心来。
”那李工交的那份预测图纸......”那位工作人员犹豫了下,还是问了。
”不是说了嘛!李工关心则乱,让他回家休息吧!“陆总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竟然要扩大三倍搜救范围,瞎胡闹!就算他家人在那架飞机上也不能这么乱来啊。
第三天下午,太阳快要落山了,他们顶着烈日把这小小的岛又搜了一遍,实在没有能吃的了。本想在海边抓些小螃蟹来充饥,但是抓到的指甲盖大小的螃蟹,与他们在烈日下暴晒的消耗比起来微不足道。等到天地昏黄的时候,他们的面色在夕阳的映照下,蜡黄得可怕,虽然只饿了一天,却仿佛已经快要虚脱了。
突然眼镜男站了起来,往海边走去。女人伸了伸手,没拉住,落空的手无力垂下,正想开口问,眼镜男回头说:”我再去飞机那里看看,在这继续呆着也是个死。“说完转身走了出去。壮汉拍了拍身上的沙子,扶着一旁的树干站了起来,跟了上去。女人和年轻人也随后站起身,跟着走到了海边,望着游出去的两个人。他们已经没有游一个来回的体力的。
时间流逝着,没有钟表,他们对时间已经没有了概念,只是天色越来越暗,暗到他们已经看不清远方的人了,只能看到一个飞机残骸的轮廓。突然那残骸似乎发出了一声沉闷的轰鸣,很低很低的从水底传来。海边坐着的两人惊恐的相互对视一眼,又同时站起来忍不住往海里走了几步,直直盯着前方的黑影。那黑影似乎抖动了两下,然后以肉眼可见的极缓的速度,在往下沉。女人长大了嘴,似乎想尖叫,却发不出声来。年轻人则睁大了眼睛,任由绝望弥漫上来。
”哔——哔——哔“指挥室里突然想起一串警报声,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那是失事飞机的雷达信号。三声之后又归于沉寂了。
守着操作台的工作人员激动的打开信号记录,确定了位置,同时激动的喊着:”飞机传回信号了!飞机传回信号了!“
陆总赶忙走上前来:”那就好那就好,在什么位置?马上安排人员去接应!“
一旁的市长也睁开了眼睛,与秘书交代着第四场发布会的注意事项,这次要安排全程跟拍,直播救援过程。
正沉浸在绝望中的年轻人突然感受手腕被狠狠的一把抓住了,他木然的扭头向身旁的女人看去。只见女人另一只手往前直指着,一脸激动。年轻人顺着女人手指的方向望去,还是一片黑暗,正茫然间,一个浪过去,月光照得有些反光的海面上似乎出现了两个黑点,他的呼吸瞬间急促了起来。
这次的探索,眼镜男和壮汉带回来了一大袋的飞机餐和一整件瓶装水。他们这次潜水摸到了机头。
”飞机怎么沉了“年轻人一边狼吞虎咽的吃着飞机餐里的小面包一边问道。
壮汉彷佛没有听到一般,继续吃着东西。年轻人又望了望眼镜男。眼镜男低声说道:”我第三次潜下去的时候,在驾驶舱里拨弄了一下,也许是碰到了什么开关。其实我们还可以拿更多的。”
壮汉咽下嘴里的一大口苹果,摆摆手说道:”没事,我们现在有这么多瓶子了,明天可以潜到底下去都拿出来。“
指挥室里,陆总和市长看着地图上标注的点,陷入了沉默。第四次发布会召开前20分钟,一切宣传工作都已安排妥当,他们才有空看了下这个点。这个点就在李工说的范围里。
工作人员疑惑的看着突然沉默的氛围,不知道为什么两位大领导脸上这么凝重。直到秘书带着两位记者进来,其中一位指着地图上的点差异的说道:”咦,这不是那位工程师在网上发布的最可能坠落地点吗?中午那次发布会不是......“对上陆总投来的阴沉视线,这位记者噤了声。
工作人员退到了最远处的操作台前,偷偷拿出手机查了查。
今天中午紧急召开的第三场发布会,原来就是为了驳斥李工在网上发布的可能失事范围和失事点。晚上收到的信息是他确认和整理的,他知道,就在李工测算的范围内。中午他没有出去,但在指挥室里也能隐约听到市长通过话筒传出来的声音。他没细听,但大约是”深表同情“”不具有可行性和操作性““理论上不可能””会再研究“”控制情绪“。
“有几个人知道雷达信号这件事?”市长突然抬头向秘书问道。
第四天下午,太阳西斜的时候,他们奢侈的一人喝了两瓶水,腾出了八个空瓶子作为潜水时的空气储备,往返时也可以提供浮力。虽然考虑到暴烈的日晒没有安排在白天出海,但他们也没闲着,在女人的安排下用飞机餐里的塑料包装袋和湿纸巾这些,把能掰下来的粗树枝捆成了一个小竹筏,虽然坐不了人,但可以用来运输不太重的物资。
“等明天再多几个瓶子,我也能一起出去帮忙了!”年轻人摸着扎好的小竹筏兴奋了起来,他的游泳能力太差,飞机失事后能挣扎着游到岸边已经是奇迹了。
眼镜男和壮汉出发了,女人和年轻人还是在海边等着。
这次花的时间似乎更长,没有了裸露的残骸,波浪起伏的海面上连眺望也没有了方向。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开始的兴奋渐渐冷却,一开始还会想想他们能带回来什么,现在却只希望他们能回来。
第五天早上,指挥室外,是即将出发的救援队,市长在讲话,记者们的闪光灯闪个不停。原定的直播取消了,只有市长的御用记者随着救援队一起出发。
一番慷慨激昂的动员讲话后,所有救援队的人乘上飞机出发了。
指挥室里只有一个工作人员坐在那里,盯着雷达上的绿点一动不动。当时所有人都看着他,陆总拍着他的肩膀说道:”记住,那个雷达信号是你今天凌晨发现的,地点就是我们对外宣布现在要去的点。“那个点,在李工公布的范围之外。他们花了一天两夜的时间,完成了所有的部署。他们将会到实际传来信号的点搜救,但是外界的人看到的搜救点并不是这里。
第五天下午,搜救队成功带回了两名幸存者,在官方的密切关注下在医院接受生理和心理上的治疗。同时打捞工作也同步开展,经打捞出的黑匣子显示,飞机于第五日凌晨受到海底生物的干扰发回了一段电波,成为此次定点救援行动的关键信号,救援队收到信号后第一时间行动起来。发现该信号的工作人员忠于职守,判断精准,对救援工作的开展做出了突出贡献,被授予先进个人奖并调至总部任职。
三日后,打捞工作完成,所有登记在册的乘机人员除幸存者和一名失踪男性外,其余人员尸体均已找到。
半个月后,李工被发现割腕死于其遇难妻儿墓前。两名幸存者因受惊吓过度精神极度不稳定转入精神病院接受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