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活动】母亲

“这个APP有什么用?”我问尘。

“大有用途啊…”屏幕上即时跳出回答。

尘无所不在,无所不知,我严重怀疑尘是一个AI。

我在一家世界一流的软件公司做码农。不记得当初尘是怎么找到我的,只记得Ta说它网罗了一千个世界上最顶尖的编码员,每人按Ta的要求写一个小程序,Ta会还给大家一个惊喜。

这不,尘在群中公布了这个惊喜,一个一次性手机APP。这个APP可以使你与任何一个死去的人通话十分钟。

只有群中的这一千个人可以安装这个APP。

有没有搞错,如果这个APP可以和未来的人通话,哪怕是一分钟,那都是价值连城啊。我会打给生活在未来一周的人,问他刚刚开采的彩票号码,然后按号去买一张。哈哈。

可现在,装完这款被尘称作大有用途的APP之后,我还没有想到一个发财的方法。

“比如?”我问尘。

“比如,你可以问问那个世纪悬案的受害人---那个选美出身的电影演员,是谁杀害了她。”

“我对八卦破案不感兴趣。”

“这个APP用不用随你。不管你用不用,它都会在24小时之后失效。祝你好运!”

随着哔的一声,屏幕变黑了。

这个APP可能对很多人有用。对我呢?打电话给乔布斯,问问他还有什么苹果的新产品?还是打电话给曹操,问问他把盗墓的财宝藏在哪里了?想想算了,万一他要说出个遥远的深山,难道我还要不辞千辛万苦去探险?

我现在的日子挺安稳,我挺知足的。

其实,我现在的日子来之不易。

我生长在一个小城市里。父亲在我刚刚懂事的时候,因劳成疾,花光了家里所有积蓄之后去世了。母亲只身一人把我拉扯大。她没有什么文化,在一家制鞋厂做工,每天工作十二三个小时,赚的钱刚够养活我们母子二人。

我天生顽劣,从小到处和人打架。上初二的时候,我交了一个很漂亮的女朋友,小婵。

小婵贪图享受爱慕虚荣。为了她,我去偷钱,失手被抓,被关了一个月。我出来后,发现小婵和一个叫阿彪的混在了一起。阿彪是城里小有名气的小霸王。他手下有七八个兄弟。

我上门去找阿彪理论。他仗着人多跟我动起手来。混乱之中,我失手杀死了阿彪。

听着由远而近的警笛声,我知道我无路可逃。我内心万念俱灭,我成了杀人犯,小婵也不爱我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我头上和嘴角流着鲜血,肚子上插着阿彪送我的匕首,肾脏被打爆了,腰间巨痛。我勉强撑起沉重的身躯一瘸一拐地沿着楼梯慢慢地走向天台。

鲜血在我身后滴成一条小溪。

天色灰暗,日近黄昏,寒风凛冽。

我感觉不到寒冷。我什么都感觉不到。我感觉不到我的四肢,感觉不到我的躯体,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一片茫然。

但我却清楚地听到身后台阶上传来噪杂的硬底皮鞋的脚步声。

警察来抓我来了。

其实,还用得着抓我吗?我过不了多一会儿就会死了。

我坐在楼顶的边沿,楼顶上只有这里可以用脚比腿低的姿势坐下来。

我看着下面地面上开始聚集的人群,仰头望着我,大声议论着什么。

“同学,别跳楼!”我身后有人喊。

我歪头看了看,五六个警察在我身后十几步远的地方围成半圆型。

“别过来…,过来我就跳下去。”我喘着粗气说。我并没有想跳楼,只想在这里坐下歇会儿。这里空气好,风景好,可以看见妈妈上班的工厂。

我对不起妈妈。她含辛茹苦把我养大,我却让她操碎了心。妈妈拼命工作都是为了我。是我不好,为了追求虚荣,总是让妈妈给我买名牌衣服。妈妈省吃俭用,有好吃的,总是让我吃够了,她才尝一点。我每次打架回到家后,她总是一边数叨一边含着泪为我的伤口敷药包扎。

地面上的人群躁动起来,一个人影疯了似的拨开众人,挤到前面。那人抬起头,露出一张头发凌乱消瘦焦虑的脸。这脸让人那么熟悉。

是妈妈。

“靖儿,快下来,跟妈回家…”

“妈,”我勉强笑了笑。“我又闯祸了。”

“靖儿,咱回家再说,…你先下来。”

“妈…”这时,一阵剧痛从肚子里传来,我浑身抽紧,不禁随风摇摆了一下。

“不要,不要阿!”是妈妈声嘶力竭地尖声叫喊。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对我好,除了我妈妈之外。小婵只是贪图我给她的快感和礼物。我的哥们弟兄只是要我为他们撑腰出头。只有妈妈对我不离不弃,不求回报。小时候,夏天的夜晚热得睡不着觉,妈妈就在床边轻轻地为我摇扇子。冬天,我躺下后,她每天都会帮我掖好脖子后边的被角,直到前不久,我觉得我已经长大了,不需要这些婆婆妈妈了。

可今天,今天好冷!我多希望妈妈再为我掖一掖脖子后的被角。

一阵晕眩,我觉得身子飘了起来,好轻快,好舒服…

隐约之中,我好像听到妈妈大声喊道:“我答应,我答应…”

后来听人说,我掉下去的时候,不知从哪里刮来一股强劲的邪风,像是龙卷风,愣是把我从直线下落的轨道上吹歪了十几米。本来我正常的落点应该是一片水泥地。我从六楼楼顶掉下来,应该是必死无疑,可那阵邪风把我吹到一排松墙上。我竟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我因过失杀人被判刑三年。

入狱后的第一次探监,妈妈带来我最爱吃的三鲜馅饺子。她明显地消瘦了,眼眶深深地凹下去,颧骨高高地凸起来,面有病容。

“靖儿,以前都是妈不好,妈没有好好教育你。”妈妈拉着我的手,泪眼婆娑地说。

我早就不习惯被妈妈拉着手了。要是入狱前,我肯定立即就会把手抽出来,但那天,我没有。我就那么坐着,任由她的双手握着我的手。屋内,除了一个警察,没有别人,我也就没有什么不好意思。妈妈的手有点凉,枯干粗糙。

我想起了那个寒风凛冽的黄昏,为什么是“我答应”而不是什么别的?

我想问,却不知从何开口。

“靖儿,你已经长大了,该懂事了…”我以为接下来会是长篇说教,可妈妈却满含深情地说:“我以后可能…不能再来看你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出狱后,你要好好生活。孩子,…妈爱你!妈最大的心愿就是,这辈子,你能平安地、幸福快乐地生活。孩子…,你是妈心头的肉,妈永远爱你!”

我当时没有多想,我以为妈妈操劳过度,需要修养一段时间,或者是她不愿意到监狱这种让人丢脸的地方来。

不知为什么,进了监狱之后,我就像换了一个人。我慢慢沉静下来,变得不那么戾气暴躁了,过去的虚荣跋扈的毛病也没有了,我彻底地脱胎换骨了。

我开始迷上了计算机,疯一样地迷上计算机编程。

大概过了两个月,三姨妈来看我,给我带来噩耗,我妈病故了!她得了一种怪病,病情发展很快,只有一个多月,她就走了。

这不谛是一个晴天霹雳。惊得我久久说不出话来。

原来妈妈来探监时竟有预感。

善良慈祥的妈妈,天堂路上,一路走好!

我踉踉跄跄走出会客室,天气炎热,我却后心透凉。

我在这个世界上从此再无亲人!

两行冰冷的泪水奔涌而出。

我麻醉自己,整日把自己埋在编程中,三年的狱中日子一晃也就过去了。

出狱后,记着妈妈的话,我没有沉沦,我要幸福快乐地生活。这不就是妈妈希望我的吗?

我把自己掩埋在无穷无尽的条码中,经过多年的努力,我终于成功开发出一款广受欢迎的应用软件。软件被现在这个公司收购,我也随着一起进入了这家公司。

因缘而遇,我结识了尘。

“母亲节快乐!”屏幕上显示出一个欢快的图案,鲜花盛开。

噢,今天是母亲节,我多久没有庆祝母亲节了!

我怎么尽想着用这个神奇的手机APP赚钱了,我现在并不缺钱呀!

我要给妈妈打电话,我想知道身在天堂的妈妈,过得好不好。

按照尘提供的方法,我在手机上按下一串数字。

听着电话接通的铃声,我的心砰砰直跳。妈妈还是当年的样子吗?不会变老吧,声音会不会有变化?

“喂,你找谁?”一个苍老低沉的男人的声音在电话中响起,声音浑浊,背景空旷。

“我找唐曦霞。我是她儿子。”我急切地说,心跳到嗓子眼儿。

“你等着。”

“请你…”我想说请你快一点,我只有十分钟的时间。可不等我说完,空等时的音乐已经响起。

音乐厚重雄浑,有一种悲壮的气氛。

天堂的音乐难道不应该是轻松欢快的吗?怎么会是这种想不到的压抑呢?

“靖儿吗?真的是你吗?”是妈妈的声音,一点都没变。

“妈妈,是我,我是靖儿。妈妈你好吗?”我把手机紧紧贴在耳边。

“我好…”嗡…嗡…“我很好。你好吗,靖儿?”咚咚咚。

“我很好,妈妈,我想你!”我的眼眶有些潮湿。

“孩子,妈也想你!你都二十六了吧?”叱叱,咝咝。

“是,妈妈。”天堂的线路质量好像不太好。天堂没有WiFi吗,没有5G吗?

“靖儿,你成家了吗?”嘶嘶,咔咔。

“还没有。”

“那你有女朋友了吗?”哗哗,背景中似乎有千军万马奔腾而来,非常嘈杂。

“有了。”我撒了个谎。

“她长啥样?”呼呼,呜呜。好像飓风吹过。

“妈,天堂啥样?”我岔开话题。

“天堂很美…。”嗷…嗷…,像是狼叫。

“妈,你见到上帝了吗?”

“见到了…。”唿,哗,似有潮水汹涌。

“上帝是啥样子阿?”

“上帝…很慈祥。”轰隆,轰隆,轰隆。

“妈,见到我爸了吗?”

“没…没有,天堂…太大了。”噼噼啪啪,噼噼啪啪。

“妈,我以后一定上去找你。”

“孩子…,你要…好好活着,健康快乐…,”呼呼,噗噗,像是有火在烧。“靖儿…,我爱你!”

“妈妈,我也爱你!”我朝着手机大喊,这时,我已泪流满面。

“时间到了。”接电话的那个苍老的声音插进来。“唐曦霞,回到你原来的地方去。”

“严…,严先生,”妈妈的声音渐渐远去,慢慢消失。“你答…应…过我,不要…碰…我儿子。”

“严先生,”我用另一只手背擦了擦眼睛。“您是…”

“什么严先生!我是阎王爷!”

“啊!”我惊呆了。

“小子,难道你不知道?你妈当年为了救你,答应自己下地狱!要不然,你早摔死了,下来的就是你!”

天哪!这句话声音不高,可犹如五雷轰顶,振得我头皮发麻,眼冒金星!

又想起了那个寒风凛冽的黄昏,又想起了妈妈那遥远的声音,“我愿意...,我愿意...”,现在我完全明白了这三个字的全部含意。

妈,妈妈!是我害了你呀!

我放声嚎啕大哭起来。

妈!生我养我的母亲,你为我作了多大的牺牲啊!

我这辈子怎样才能报答你啊!

“好好活着,健康快乐地活着。”在那已无声音的手机中,好像传来了妈妈遥远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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