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天日落西山,那片昏黄的晚光映照着片片薄云,透过那错落的干巴巴的树枝看去,确有一番景致。低矮的山丘披着一层柔软的暗绿静静的卧在那里。
当然,李阿姨可没有心情看什么风景,她只是看着那缓缓下落的夕阳不住得念叨着,“老韩你干嘛呢你?不知道天黑啦!……这晚上吃什么呀这…….”眼睛半闭着,似乎有些阻止了余光的温暖的进入。
正想着,那扇破铁门咣当一下开了,加上外面冷点,李阿姨当即打了个冷颤,“老头子,你可回来啦,干什么去了,怎么今个回来晚了?”
说话时两眼下意识扫了一下韩叔手里的口袋。韩叔呢,满脸带笑走过来了。一双破布鞋走在白砖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韩叔啊,是个村里公认的痴人,痴什么呢?痴于根雕,不过人家说了,那叫民俗艺术,等几年后发达了,他就去给他的韩式根雕申遗。而目前正给当地一家根雕管做技师呢。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家里因为各种原因造成的拮据是没办法掩盖的。
“看把你乐的,口袋里装的什么呀?”李阿姨眼角弯弯的。“诶呀,这可是好东西,今儿晚就吃它了”韩叔说着从口袋里拿出来一个,“就这个,日本手雷”站在水泥台阶上的韩叔拿瓜时不知怎的又望了一眼那显眼的缺口。
李阿姨看着这个“日本手雷”,说不是倭瓜,又像,这个颜色和成熟的南瓜一样,“哦,日本手雷啊,就这个,这是倭瓜吧。”韩叔也说不清是什么,“应该就是吧,管他呢,五块钱,这一大口袋。”话说到这里,韩叔就笑的更厉害了,胡渣子都快扎进肉里了。
李阿姨呢,听到这里,竟有些感伤,但马上又露出了那韩叔最喜欢的想花一样的笑。因为,毕竟,做根雕,是她支持的,是她想了一夜以后支持的,但那一夜她好像想了一辈子才能想完的事情。
闲话少说,韩叔这就去给妻子熬粥了,熬的就是倭瓜粥,其实就是在玉米粥里放入许多倭瓜片。“咔咔咔”几刀就切好了,熟练可不是几日就练出来的,抓一把玉米面,掀锅盖,一边用勺子搅一边撒玉米面。李阿姨呢,继续追剧去了,但是……
韩叔想用这熟练的一套活来发泄一下,却说不出在发泄什么。看看用了十几年的破旧的菜厨,再瞅瞅新安上的天然气灶,显得那样不协调,那就更不要说已泛黄的的四壁了。也不明白,怎么这墙就有了裂纹了。简单的调料品,盐,醋,老抽,生抽,挤在一个破旧的奶箱子里,不忍去看。但是一想到,无论怎样旧却一直是干净的,而且都是老婆的功劳,就露出了满足的笑容。这笑容又收回去了,他想到,以前自己可不会这么想,当时他总会怪老婆不去上班,现在才明白了呀。
昏黄的灯光下,那张再平常不过的饭桌今儿个在韩叔看来好像蒙上了一层纱,竟有了一种浪漫的感觉,有种要唱歌的冲动,但无意中瞥到的李阿姨那眼里偷偷溜出来的一丝愁光,便打消了这一切。
“老婆”“嗯?”“我跟你讲啊,我不是从田老板那里出来啦嘛”“嗯”“我就琢磨吃啥,走着走着我就看见了那个卖地雷的,我就走了上去……”
听完老公的这一番“行骗”,李阿姨觉得好气又好笑,还有些说不出的感觉。看到老婆笑了,韩叔喝了一口倭瓜粥,“诶,真不错!”“是啊,真不错呢!”那灯光那一刻像极了明天的朝阳。
(二)
韩叔走出田老板的根雕工作室,朝北拐了个十字路口走到了卖菜的街,他不敢去菜市场买菜,有些小贩也不想到菜市场卖菜。一看,大爷大娘们一个个推着脚蹬三轮早就准备好了,菜都是自家种的,绿色健康,当然最重要的是便宜,虽然样数不多但也都是时令蔬菜。你看那土豆那个胖,白菜那个壮,连胡萝卜都显得水灵,但韩叔留了一眼就赶快看其他的去了。他看中了一个从来没见过的中年人,中年人微胖,戴着一顶革的黑色鸭舌帽,靠在一辆蓝色的电动三轮车上。两眼有些呆滞,见韩叔走过来才精神了一些。
韩叔推着那辆自行车过来了,“老板,这什么呀?”
“这个呀,这个呀,日本手雷,优良品种!面糊,可好吃了,买点吧,一块一斤,你看那青菜现在多贵啊,这多实在。”中年人老板笑嘻嘻的。
后面的话可真是说到韩叔心里去了,“一块,贵了点吧,这样,五毛,我装你一口袋,你看你这不还有一堆吗?”
“五毛!不可能!”那俩个小眼睛一下子睁圆了。
韩叔二话不说,转头就走,他太了解这些小贩了,他以前也是干这个的,不超三步,肯定叫你,果不其然,
“诶诶诶,别走啊!”老板急的直招手。
韩叔转过头来,那小贩接着说,“八毛,到底了!”他的嘴微张着。
韩叔转头又要走,脸色一点没变。“等等!五毛,就五毛!……..开食堂的?”
“这回你可聪明了,我就是干食堂的,装上,装一口袋。”
韩叔心里却默默念叨,“兄弟,别怪我,我也是这么过来的……”小贩三下五除二装了一口袋给韩叔装在了自行车上,心想:“唉!一会儿就走!”
韩叔载着一口袋“手雷”骑行在回家的路上,不骑时就有风,骑来风虽然不大,可其实太难受了,冷风像一根根针,直直往往脸上扎来,往空隙处钻进去,“天儿冷了,儿子也该添衣服了吧。”想到这里他嘿嘿笑了起来。
正在这时,一辆蓝色的电动三轮闪过了老韩的眼角,不过韩叔没有去想是不是那个小贩,他想到了他自己的过去,那些卖菜的日子。
有的时候讲,命运这个东西真是奇怪,韩叔年轻时想,做个小本买卖,再做大,再做个有钱人,然后娶个漂亮老婆,生个大胖小子。很简单的想法,简单到一做起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 ,我也相信,这是很多人的影子。
韩叔就从卖菜开始,家里老母亲种菜时他也跟着种,多出来许多,就骑着一辆脚蹬三轮出去卖,村子里是没有人会买的,人家都是自己种,所以就只能到县城里去了。
那个时候还不流行去菜市场卖菜,流行去赶集,一条街上干什么的都有,随便占个位置就开始吆喝:“黄瓜~土豆~”,回来时就带着一叠零钱高高兴兴回来,那时的韩叔没想太多,什么价格低不低高不高的,只要有钱挣就好了。可是时间一长,他发现,高价没见得卖的少,低价没见得卖的多,还有另外好几家卖菜的来告诉他说把价格抬高点。当时的人们,说话真是心思比较少,韩叔一想是这么回事,就抬高了价格,他那时总觉得卖的是情分,有些人经常在你这里买就不会在其他地方买了。日子一天天过去,韩叔幻想着能给自己换一辆机动农用三轮车,到时候他就去搞批发,赚大钱!
“集”这个东西不是什么时候都有,当没有的时候,韩叔就爱玩一个个奇形怪状的木疙瘩。
韩叔有天突然觉得,“这我什么时候才能赚大钱啊?”也就是在那些日子里,韩叔发现一切都变了,同行之间开始尔虞我诈,顾客开始砍价,开始流失,他在那些日子里开始抽烟,开始“职业”抽烟。他也总觉得,得干个别的事,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
于是韩叔转战上班族,其实就是跟着哥哥去做泥瓦匠。做了瓦匠没几年就二十五六了,又到了该娶媳妇的年纪。这时韩叔理解到,一切都完了,什么蔬菜梦啊,什么都没干成就要娶媳妇了,这和他想的有了巨大差异,让人难以接受。唯一给他安慰的就是那不会说话的木头疙瘩,而且有种奇妙的感觉在愈演愈烈。
结婚生子,工作吃饭,日子还是日子。一个偶然的机会他遇到一个南方的根雕老艺人…...
想到这里,一声鸣笛打破了一切,韩叔继续使劲骑起来。
走到村口时,一个蓝色的东西又刺进了韩叔的眼睛,那辆蓝色电动三轮就停在路边超市门口,不一会儿走出来的那个正是中年男子。韩叔正想着穿帮时,那中年男人却眼神呆滞,没注意韩叔,而他走的方向正是对面的村子。韩叔纳闷儿,“两村儿的人又不多,怎么我没见过他!”
(三)
中年男子其实就是对面吴庄的,只不过曾经在外闯荡,但好景不长,就不行了,和以前相比一文不名,一气之下回到了村子里,身边唯一一个好女儿也在外地工作。那瓜,其实是帮一个本家大娘卖的,大娘儿子死的早,可固执的大娘不愿意面对现实,老了又患有严重的老年痴呆……
吴叔回来找到大娘,“娘,我告诉你,今儿个我可卖出钱来来啦!”
“地雷”并没有卖完,第二天吴叔就又上路了,他骂着,“怎么就这么倒霉,堵什么车呀!”吴叔只好绕路上外环再兜圈子过来。这一过不要紧,马上就看到了正在根雕馆里喝水的韩叔。吴叔的气就不打一出来,“骗子!怎么哪里都是骗子!”
“开食堂的!开食堂的你给我出来!”还没等韩叔反应过来呢,吴叔就走上前去了,“骗子,骗子!你炖木头呢!我挣个钱那么容易啊!都让你们这群骗子骗走了……”韩叔没话说,只是趁田老板外出谈客户,赶紧把他拉了过来。刚要继续准备训话,吴叔却哭了起来,像个孩子。韩叔见状,心里一咯噔,“坏了!”
韩叔静静的听着这个中年孩子哭泣,等哭的差不多了,就说,“这样,下午我们单独聊聊,现在不合适。”吴叔看韩叔那真诚的眼睛,不知怎的就相信了他,但是还是有些不安。
下午,太阳徐徐回望。吴叔也望着,当然,韩叔还是一个守信用的人,这就来了。两人一见面不知怎的竟有些亲切,你一言我一语,总算把事情说清楚了,最后得出来一个结论,读书多的吴叔是这么说的,“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呀!”韩叔一脸拧巴,“啥?”
“你说,那倭瓜放粥里特别好喝,是真的吗?”“诶呀,我还骗你干啥!”
当天晚上,吴叔熬了粥,尝了尝,“诶呀,真不错!”韩叔呢,接到外地工作儿子的一个电话:“爸,我想结婚了,明天就领回家给你们看看,她说他老家就是对面吴庄的,她爸刚搬回来。”说到这里,韩叔被粥给烫了一下,“诶呀!”“爸?没事吧?”“哦,没事没事,结婚好啊,领回来看看吧,哈哈”一旁的李阿姨听了更是高兴,缓缓喝一口倭瓜粥,哇,舒服。当然,舒服的不止一个人,会有更多的人喝上那口倭瓜粥,然后在这一天比一天冷的日子里慢慢暖到心里。
这个世界上令人失望的事情太多了,做不到的事情也太多了,但是一碗倭瓜粥要做出来是很简单的,那份温暖也很容易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