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我与你,若只初见。
顺治十一年十二月十二日,正值冬日,接连飘了几日大雪,忽地放了放了晴。
明珠府后院中,妇人们来去匆匆,却也有条不紊。忽听一声婴儿啼哭,人们脸上顿时如释重负,弯起嘴角“恭喜老爷,公主诞下小公子,母子平安。”明珠喜上眉梢,急忙踱步赶往内室,进门之时不忘用炭火烤了烤身子,免得带入凉气。体贴的坐在妻子床边执起她的柔荑,“芙儿,我真是高兴,我做阿玛了,多谢你。”床上的妇人神色憔悴,却眼角眉梢都泛起了温婉的笑意,慢慢的伸出手,拍了拍明珠的手背,轻轻转头对奶娘说“把孩子抱过来,让我和让我和老爷细看一看。”奶娘满面喜气的将新生儿抱来,孩子小小软软的身子窝在襁褓里,细细嫩嫩的手指放在嘴边吸吮。明珠伸出手,笨拙地接过,初为人父的他还不知道双手该摆在哪里,小婴儿似乎也感到不适,“哇”的一声响亮地哭了出来,明珠更加慌乱了。妻子半靠在床头温柔的笑“刚才还好好的,现竟是哭的比下生时还响亮,真真儿像是不投缘。”过了些年,爱新觉罗氏才知道,自己当时竟一语成谶。因生在腊月,他们将婴孩的乳名取为冬郎。
杨柳干条送马蹄,北来征雁归南飞,客中谁与换新衣。院中的梨花开了又落,屋檐上的积雪拢了又散,摇篮中的婴孩长了又长,如今也已经过了扎向草丛深处捉蟋蟀,趟入河中摸鱼儿的年纪了。这日,冬郎正倚在梨花树下晒太阳,逗着树上的鸟儿叽叽喳喳。父亲与几个官员匆匆走过,瞥到他这副模样不禁气闷,喊他去温书。身边的官员见状忙道“明大人无需动气,大公子年少,等过两年送入太学就晓得轻重了。”“ 兴祖兄,宫里那位也是这般年纪,可却有天大的主意,哪是常人所及,依我愚见,五年之内必定亲政,苏克萨哈鳌拜等人不足为惧,纵然路不好走,我们也要跟对主子才好。”明珠叹息道。这边冬郎却在想“过多少年我也不管那劳什子,与其车尘马足高官厚禄,不如泛舟江上笑看垂柳一世风流。”这样想着,请了安便转身去了额娘那里。他喜欢窝在额娘身边读书,看着额娘煮茶,焚香,调琴,侍弄花草,额娘也只温柔一笑说他孩子气。望向窗外,风吹叶动,他便想着化作一缕风飞走罢了,去拂遍大好河山。正想着,门外的管家来报, 两广总督卢兴祖的妻子女儿这次也随他一起来京城了,卢大人在前厅议事,而卢夫人和小姐此刻正在后院等候。爱新觉罗氏忙吩咐好生接待,自己打理一下便过去。刚刚走到院中,冬郎便看到一位黄衫明珠的少女翩然立于梨花树下,巧笑嫣然,眉宇间犹存稚气,一双眼睛灵动狡黠,和她母亲一道盈盈请安,妇人们于是开始寒暄,她却向他偏头微笑“你便是冬郎吧,我是卢意欢,今年十一岁,见到你很高兴。”冬郎的心随着少女说话的节奏而跳动,他想这是怎么了,自己这缕风,好像遇到了一面看不见的墙,怎么也不想飞了。他故作镇定的说“我长你两岁,不要叫我冬郎,叫哥哥。”然后抿着嘴,既紧张又正经的样子有趣极了。爱琴觉罗氏看见了,笑得合不拢嘴,对卢夫人道“夫人和小姐舟车劳顿甚是辛苦,不如在此稍作歇息,也免得卢大人担心,意欢就和冬郎一处玩耍吧,都是年龄相仿的孩子,若是冬郎欺负你尽管告诉我”冬郎听见了愈发喜欢额娘,便像哥哥一样领着意欢走了。两人去马房牵了两匹小马,小厮跟在后面,他们去近郊骑马,看远方草原上不落的太阳,去闻湖中莲花的馥郁芬芳,踏入河中抓鱼又泼水,惹得一阵笑语飞扬,在京城的首饰铺子里,为意欢戴上通体玉润的木兰花簪,在灯火通明的晚市上做了两人肖像的泥人……冬郎想,这是他这一生最快活的日子啦,在意欢走时,俩小人儿依依惜别了好一会,却也不拖泥带水,因为他们知道家里给他们定了亲,几年后还是会再见,还有一辈子的时间。 正是辘轳金井,满是落花红冷。蓦地一相逢,心事眼波难定。 之后的几年间,冬郎将名字改成了纳兰容若,入了太学,拜了徐乾学做师傅,考取了举人进士,和圣上也成为好兄弟,走着阿玛为他规划的道路,明珠也忙着和马尔赛治理淮阳水患,升任都察院左都御史,兵部尚书后又忙着练兵,也没有多少心思管教冬郎,如此倒是相安无事了几年,但是俩人还是在为容若纳侧福晋的事上大吵了一架。最终容若还是妥协了,却在她生下长子后再不见面,像是交付了什么任务。谁料晓风残月后,而今又见柳屯田”终于,容若二十岁了,十里红妆,满地金片,红烛漫天,愈发显赫的明珠府张灯结彩,迎接少夫人的到来。容若也是不到三更就早早的醒了,想念着那记忆中的人儿,不知道这几年的光景又为她雕琢了什么精灵的样子。打马在前,迎她入轿,喜上眉梢。掀开喜帕的那一刻,他看到了一个宛若神仙妃子的意欢,如此二人琴瑟和鸣。闲来无事时意欢喜欢陪容若读书。
她总是提前进书房替他收拾干净桌子,摆上两样容若喜欢的瓜果。她说这样既能让容若饱口福,又能用瓜果特有的清芬撵走屋子里的浊气,比什么香料都好。
容若看书,她也看书,或是做点绣活;容若累了,她就一边切开瓜果,一边和容若闲聊两句替他解乏。不久,意欢传了喜讯,虽然是次子,容若却狂喜不已。两人每天依偎在一起勾勒孩子的样子,憧憬着未来。可是天不遂人愿,意欢在生产那个夜晚,难产而亡,仅留下富尔敦这个可怜的孩子。 凭仗丹青重省识,盈盈,一片伤心画不成。 卿自早醒侬自梦,更更,泣尽风檐夜雨铃。 容若永远都不会忘记意欢靠 在他怀里说的那句,容我与你,若只初见…… 三年时间,倏忽而过。康熙二十四年五月,纳兰容若与友一醉一咏三叹后,抱病而亡。“一生恰如三月花,
倾我一生一世念,来如飞花散似烟
醉里不知年华限,当时花前风连翩
几轮春光如玉颜
清风不解语,怎知风光恋
一样花开一千年,独看沧海化桑田
一笑望穿一千年,笑对繁华尘世间
轻叹柳老不吹绵,知君到身边
相逢若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