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纳兰”这个名字,人们想到的自然是纳兰性德(原名纳兰成德,后避讳改名,字容若)。其实“纳兰”原姓为“叶赫那拉”,因他喜欢汉族文化,所以取“那拉”的谐音,改姓为“纳兰”,其父遂与之改姓。而纳兰性德也因有着尊贵的身份和文韬武略,成为康熙年间有名的才子。纳兰这名字也由此而变得有名。
康熙十三年,已经弱冠之年的容若的亲事,成了父亲纳兰明珠的一件大事。正巧听说两广总督卢兴祖之女二九年华,并且温婉舒雅。虽其父遇罪已逝,但明珠却着实喜欢这孩子,希望她做自己的儿媳。遂明珠下聘礼欲让二人成婚。容若听闻却是不愿,自己心上之人刚进了深宫院门,自己也因病错过了去年的殿试,如今因祸不单行正心情烦闷,眼中哪还放的下别事别人。可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容若对卢家的姑娘也是挑不出半点不妥之处。继又想着自己与表妹已无可能,便顺了父亲的心意,与那女子拜了天地。
可成亲后,容若对卢氏的态度十分冷漠。父母面前偶尔说几句话,背后竟是对她不理不睬,还经常思念着表妹并为之作词:
“前桃蕊娇如倦,东风泪洗胭脂面。人在小红楼,离情唱石州。
夜来双燕宿,灯背屏腰绿。香尽雨阑珊,薄衾寒不寒? ”
容若故意将自己写的词放在桌上,不去收它。卢氏每每帮容若收拾书房时便会看到这些词句。她知道那是容若为另一个女子所作,可她也不恼,仔细帮容若整理收好。有时还诵读出来,笑着和身边的下人说容若写的词好。
说来卢氏也是大家闺秀,汉军镶白旗人,与容若的满洲正黄旗身份也算相配。而且为人性情温淑,落落大方,还十分有才情。虽幼年丧父,寄人篱下,却习得宽容大度的性格。而且自卢氏嫁入纳兰家后,更是帮助容若的母亲爱新觉罗氏分担了不少家事。就连那不受宠的颜氏(容若的侧室),卢氏也帮她们母子换了个院子。渐渐,容若也觉察到卢氏的好,她不会打扰容若写作,只命人及时送上热茶;她时常一人坐在小亭里,安静地为容若缝制衣裳。再加上卢氏的才情出众,在容若吟诗作对时,总能与他对答如流。久而久之,他们二人就成了众人口中的才子佳人。
这日,天刚见白。前日还铺满雪的庭院也被下人清扫干净。卢氏早早梳妆打扮,为容若的生辰操劳。依着容若的地位,生辰自然是要办的隆重些。看着前厅内宾客络绎不绝,有人念着祝福,有人送着贺礼,好不热闹。可容若却不喜那些礼节,他宁愿此刻与好友把酒吟欢,作上几首词,也不愿看着这些以自己生辰为由,而阿谀奉承的人。卢氏自是了解容若的秉性,所以除了主持容若的生辰宴会外,还暗自安排严绳孙、顾贞观等人在偏亭为容若庆祝。容若得知,十分感激。
容若与卢氏二人由一开始的形同陌路到相敬如宾,再到如胶似漆。容若这才知道自己找到了真正的心爱之人。容若因卢氏的照顾身体日益好转,所以又继续与老师徐乾学主持编纂《通志堂经解》。看着容若与朋友忙进忙出,妻子卢氏以略读诗书为由,也参与其中帮了容若不少忙,二人感情再度升温。
容若还是继续写词,他把写好的词放在书房的桌上让卢氏看。但与以前不同的是现在的词是为卢氏写的。
康熙十六年,只见一男子在院内来回踱步,屋内传来女子痛苦的叫声。看着来回忙碌地产婆和丫鬟,容若急得要冲进去。幸好一婆子眼疾手快,以女子分娩时男子不得入产房为由拦住了容若。容若无奈,只好继续等着。又等了许久,终于听到屋内忽传来一阵小孩子的哭声,容若这才松了口气。于是容若连忙进了屋,看到满头大汗的卢氏正虚弱地叫产婆把孩子抱到她身边。容若忙从产婆那接过孩子,抱到卢氏身侧,自己则俯身看着他们。虽说这是容若的第二个孩子,可他却从未这样的高兴过。他坐在床榻上,用手指轻轻抚摸孩子脸上光洁的皮肤,顿时感到很神奇。卢氏看到他无措的样子,轻笑起来。随后卢氏让容若给孩子取个名字,容若思忖了一阵,口中念出“富尔敦”三字。他是希望自己的儿子“富有安康,温文尔雅,敦厚忠实”。
可不料自卢氏生产后,便受了寒,患了病。容若也顾不得得子的喜悦,就开始四处求医,并亲自照料起卢氏来。卢氏很是高兴,但终是病痛难耐,刚熬过春,同年五月三十殁了。容若也生了一场大病,从此身体更弱。
自古礼制,富贵人家有停灵的制度。帝王最多能停灵三年,可容若不舍自己的妻子,不敢相信当初与自己饮茶嬉笑的妻子就这样离去,所以容若把卢氏的灵柩在双林禅院停了一年多,在这一年多里,容若为卢氏作了很多词,可终究是斯人已逝,徒留伤感而已。但容若的做法已经违背了当时的礼制。并且众多人劝他还是让卢氏入土为安的好。容若这才狠下心来,葬了卢氏。
自容若确定心爱之人为妻子卢氏时,为她写了很多词,尤其是卢氏去世后,容若的词悲情达到高峰:
“青衫湿遍,凭伊慰我,忍便相忘。半月前头扶病,剪刀声、犹在银釭。忆生来、小胆怯空房。到而今,独伴梨花影,冷冥冥、尽意凄凉。愿指魂兮识路,教寻梦也回廊。
咫尺玉钩斜路,一般消受,蔓草残阳。判把长眠滴醒,和清泪、搅入椒浆。怕幽泉、还为我神伤。道书生簿命宜将息,再休耽、怨粉愁香。料得重圆密誓,难禁寸裂柔肠。”
这算是容若写给卢氏的悼亡词,字字透露出容若的悲伤。堂堂男子汉,如若不是悲伤至极怎可能青衫湿遍啊。而好不容易遇到的知己,现在又只他一人了。一切只因卢氏的离开而变得凄清悲凉。
康熙十九年,为了缓解容若的悲伤,亦或是为了政治地位,纳兰明珠又让容若续娶倭赫(任领侍卫内大臣,当时容若的直属上司)堂弟颇尔喷之女官氏(满人,官氏为汉名,又称瓜尔佳氏)。官氏从小娇生惯养,有些嚣张跋扈。容若忙于公务时,官氏不但不解忧,反而抱怨容若不好好对她。容若不愿与她计较,却是更加思念卢氏了。遂容若经常向皇上请缨外出考察。
康熙二十三年,容若与友到江南考察,到一酒馆打尖。众人欢笑作对,只容若独酌。忽闻二楼传来婉转歌声,只见一女子轻轻抚琴,暗自思量。容若询问当地的好友,得知那女子是江南温婉才女沈宛。沈宛的一举一动隐隐透露着卢氏的影子,让容若对沈宛动了情。可沈宛是汉人(当时规定旗人不得与非旗人的汉人通婚),还是个风尘女子,纳兰家绝对不会让她进门的。于是容若与沈宛只好在江南一小屋过起了神仙生活。容若写词,沈宛抚琴吟唱。可好景不长,皇上又给容若派了任务,无奈二人只好分离。
康熙二十四年,容若从江南回来不久便受寒病重。但他还是抱病与友相聚。宴会上,他喝酒,一杯接着一杯;他咏词,一首接着一首;他叹息,一声,两声,三声。终于他安静下来,转身问好友顾贞观可还记得之前自己曾经写过一首“柬友”诗词给他。顾贞观不解,但还是点头应着,随即诵了出来: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容若听完,只是笑笑,说自己累了,就退了席。
要说这首词应是容若自责时所作,说是柬友,更多的是反思自己。回顾从前,他这个多情郎,不知负过多少女子,欠了多少情债。为了传宗接代,他收了颜氏;为了家族名誉,他续娶官氏;为了满足自己对卢氏的愧疚,他又开始对沈宛好。但他辜负了那些女子,只因不是彼此的良人。而那一个“若”字是多么的无能为力。但他最爱的还是卢氏,另一首词里的那句“一生一代一双人”并不是为那初恋表妹,而说的是真正陪伴他的卢氏啊。若是一切还能回到从前,回到他们初见的时候,他一定会好好爱卢氏,不会辜负她,不会让她再苦等。若有来世,他希望卢氏能与自己再续前缘。
宴会七日后(五月三十),容若殁了。八年后,与妻卢氏同月同日亡。有人戏说,是卢氏当日来接了容若。可我却觉得,应是容若终不舍卢氏,随她而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