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一直相信一见钟情，也相信爱一个人可以爱到一生。即使不能够相濡以沫，我也做不到相忘于江湖。因为只要爱过，哪怕最终没有牵手，但是那个人会永远住在我的心里，永远刻骨铭心。除非不爱，除非只是喜欢。

我想我是个早熟的人，上初中时，我就爱上了我的同学刘小菲，虽然她不是那种特别漂亮的女孩，但是在我心里她就是我的女神。

她有一对细长的眼睛，一对甜甜的酒窝。她很爱笑，一笑，一对细长的眼睛就笑成一对含笑的月牙儿；一笑，一对甜甜的酒窝里就盛满了欢乐，在脸颊两侧荡漾开来，让人心醉神迷。

那时候的她喜欢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当阳光透过玻璃洒在她身上时，顿觉她整个人都流光溢彩起来。而我的座位刚好成45度角看向她，于是有事没事，我的目光总是情不自禁地追随着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然后在自己青春萌动的心里，偷偷甜蜜着，快乐着。

当然，这是我的秘密，也是我一个人的爱情，我不敢让刘小菲知道，因为那时候的校园，谈恋爱就是洪水猛兽，就是伤风败俗，我可不想让我心爱的姑娘受到伤害。所以，我偷偷地爱着她，默默地想着她。我想，等我们都长大了，我再告诉她。如果我们有缘，我愿意用尽一生守候她。

刘小菲的学习很好，每次考试都是年纪前三名。英语也好，是班级英语课代表，这多少有点儿让我自惭形秽，因为我的学习中上等，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虽然我一直很努力，可是我讨厌英语，怎么学也学不进去。我甚至非常恨英语，心想我是中国人，何必学外文，这叽哩咕噜的话讲给谁听呢？

所以每次刘小菲来收英语作业，我总是睁着无辜的眼睛说：“不会做。”

刘小菲气恼地看着我，认真地说：“杨笑（不好意思，忘了介绍自己，我上面两个哥哥，妈妈一直希望有个女儿，可惜未能如愿，于是生下我后，她就给我取了个女孩的名字，想将我当女孩子养，这也太伤我男子汉的自尊了。好在后来我看了《倚天屠龙记》后，特欣赏光明左使杨逍对纪晓芙的痴情，于是我便将我的大名更改为杨逍，我想我也会向他一样，做一个痴情而专情的人。）不准嬉皮笑脸，赶紧将作业写好交给我。”我赶紧收敛心神，绞尽脑汁地将作业写完交给她，我不想为难她，也不想让她看扁我。

尽管如此，虽然我用了十二分的努力，但是每次的英语考试，我还是不及格，所以连班级前十名都没进过。虽然有这样那样的差距，却丝毫不影响我偷偷爱着她，我甚至相信，她就是上帝安排在人间等待我爱的天使。

可惜我和刘小菲只同学了两年，上初三时，因为爸爸工作调动，我们全家就跟随爸爸迁至县城。我都没来得及向我心爱的女孩表白，就这样匆匆而别，我有些不甘心，可也无可奈何，我在心里默默祈祷着：刘小菲，我们一定能够再相见！

我想我是个执着的人，虽然刘小菲并不知道我爱着她，但是离开她以后，我的心里居然全是她的名字。看到相似的场景，总会第一个想到她。看到相似的背影，我甚至痴痴的看着傻笑，仿佛就是她。我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也许这就是大家说的年少痴狂吧？我在自己的世界又忧伤又甜蜜的想念着她，期待着与刘小菲的再次重逢。

有时候，世界很大，大到一不小心就与心爱的人擦肩而过。有时候，世界又很小，小到一抬头就发现心爱的人还在身边。

上高中时，我居然又和刘小菲成了同学。只不过她的成绩是依然是全班第一，而我却是倒数第一。但是这些，都掩盖不了我见到刘小菲后那欣喜若狂的心。我几乎想仰天长啸了，我在心里默念了几千遍“阿弥陀佛！”感谢上天让我又见到了梦寐以求的她，我甚至觉得自己都有流泪的冲动了。

当然，没有人知道为了能够和刘小菲在高中校园重逢，在初三的那一年，我熬了多少过不眠之夜，恶补英语，为的就是能够考上我们县城最好的高中，为的就是能够见到我朝思暮想的她。

还好天道酬勤，我的努力终于没有白费，我终于又见到了我心爱的姑娘，我终于又可以和她朝夕相伴了，我按捺住自己狂喜的心，在新生报到处，彬彬有礼地向刘小菲打着招呼：“嗨，刘小菲你好，我们真是有缘啊！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刘小菲那对细长的眼睛又笑成了快乐的月牙儿，那对我忘不了的酒窝，又欢乐的在她的两颊荡漾开来……

二

我一直羡慕那些能够从校服到婚纱的伴侣，我想他们一路走来，相知相惜，相亲相爱，然后“执子之手 ，与子偕老！”一定会比那些靠相亲，或者因为结婚而结婚的伴侣要快乐幸福的多吧？毕竟一路走来，他们心中的那份默契那份美好，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够有幸体会到的。

所以我也很是期待，能够和我心中的刘小菲一起从校服到婚纱，“生死契阔，与子成说！”这世界上最美的爱情就应该是两情相悦，相看两不厌的从青春到白头吧？

我不渴望那种惊天动地轰轰烈烈的爱情，我希望安安静静地牵着她的手，陪她看细水长流，陪她到地老天荒，看我手心里的温柔。这种愿望是那么强烈，强烈到多年以后想起，我还是会想拥有。

高中生活比起初中生活要紧张忙碌的多，许多人都为能够考上大学改变自身命运而全力以赴着。刘小菲也不例外，她是班里来得最早走得最晚的那一个。听她的同桌刘青说，回到寝室的刘小菲，依然会点着蜡烛或者就着手电筒看一会儿书，寝室里其他人的吵闹于她是充耳不闻。为了高考，她也是拼了。

我得知此消息，一边在心里暗暗佩服她，一边也悄悄努力着。他们说，最好的爱情，就是互相努力成长，不是为了取悦别人，而是为了做更好的自己。假如有一天能够牵手，你的优秀足够匹配你们的爱情，而不是将就。即使到最后未能牵手，你的优秀也将为匹配另一个出色的ta而提前做好准备，这该是多么令人欣慰的事情。

我一如既往地爱着刘小菲，也一如既往的不动声色。我总是有意无意地接近她，却又不露痕迹。我和同桌范遥（说起来好笑，他本来叫范耀祖，因为我更名为杨逍，就想让他更名为光明右使范遥的名字。范耀祖禁不住我的软磨硬泡，最后终于被我游说成功，于是便也将名字改为范遥了，哈哈……）常常藉由借书为名，和刘小菲交往起来。

相比初中的时候，刘小菲变得落落大方起来。她和每一个同学都谈得来，课间休息，她的身旁总会围着很多同学，大家都喜欢和她谈天说地。那时候几乎所有的人都迷琼瑶，掀起了校园琼瑶热。而秦汉和林青霞饰演的乔书培与殷采芹，曾一度成为人人向往的男神女神，甚至有的女生还为秦汉疯狂，非他不嫁。

而刘小菲最欣赏的却是三毛，她羡慕三毛和荷西的旷世绝恋，她羡慕荷西不仅爱三毛更懂三毛，而爱的最高境界就是懂啊！因为懂，荷西辞掉了舒适的工程师职务，提前去三毛向往的撒哈拉沙漠，为她备好一切。尽管他们的爱情只有短暂的六年，那又何偿不是幸福的一生呢？

刘小菲神往地说：“如果这一生，有人如荷西一般愿意为我走天涯，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去天山，看一看那美丽的雪莲花。”

我在心里偷偷地说：“我愿意，哪怕你要去撒哈拉，我也愿意陪你去。”当然，这些话我只敢在心里面偷偷地说。

其实那时候的我更向往武侠小说里的世界，我常常幻想我是书中骑白马快意恩仇的江湖侠客，而刘小菲就是和我一起仗剑天涯的红颜知己。所以那时候金庸、古龙、梁羽生的小说我几乎看过遍。刘小菲也看，当她看了《倚天屠龙记》后，便不再叫我杨逍，而是叫我光明左使，叫范遥光明右使。我们也不以为意，反而嘻嘻哈哈地随叫随应答，最后导致全班同学都那样叫，以至于有段时间我都忘了自己叫杨逍，自我陶醉的做着光明左使。

那时候的天真蓝，那时候的云真白，那时候的风真轻，那时候的心真纯，我为每天都能见到刘小菲开心快乐着。这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莫过于有一个心爱的人住在自己的心里，然后每天都能够注视着她的一颦一笑，快乐着她的快乐，悲伤着她的悲伤。那时候真的就希望时间能够慢一点再慢一点，让我在最美好的年华里，永远陪着我心爱的姑娘慢慢长大。

可是有时候，我又希望时间可以过得快一些再快一些，让我快快长大，长成足够可以有能力去爱刘小菲，去守护她，给她想要的幸福和快乐，也给自己的苦恋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让我们彼此成为自己爱情的终结者，而不是象现在这样让我一个人独自苦苦单恋。

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不仅彻底改变了刘小菲的一生，而且也让我永远失去了她……

三

没有人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会先来到？也没有人知道，现实和梦想为什么总是背道而驰？

高二下学期，刘小菲的妈妈突然身患重病，四处求医问药，不见好转，最后转到武汉协和医院救治才转危为安。

刘小菲妈妈的这次重病，借遍了她所有的亲戚朋友，可以说是债台高筑。最后转武汉协和医院时，急需两千元费用，因为走得匆忙，他爸爸就偷偷挪用了他所在供销社的营业款两千元，他想等他回来后再从别的地方借钱补上。

谁知道一念之差，这两千元就给这个多灾多难的家庭带来了灭顶之灾。在他爸爸护理她妈妈生病的那段时间里，和他爸爸合作的同事却在暗中做了手脚，让这挪用的两千元公款莫名其妙变成了两万元。在那时，这两万元就是天文数字，对刘小菲本已负债累累的家庭来说简直就是雪上加霜。

刘小菲的爸爸有口难言，毕竟他挪用公款是事实，至于钱为何由两千元变成了两万元，他也解释不清楚。他知道他是被人算计了，却苦于没有证据，无从替自己辩解。

当时供销社的主任私下找他谈话说：要么私了将钱偷偷补上，要么公了去坐牢！可怜本已负债累累的家庭，又从哪里可以弄到这么多的钱去补这个漏洞？刘小菲的爸爸当时就声俱泪下了，他一再强调自己没有挪用那么多，可是在铁的事实面前，有谁会听他的辩解呢？这个五尺高的男子汉，一夜之间须发皆白……

刘小菲的妈妈受此打击，病情突然恶化，不出一月便带着满腔遗憾和悲愤撒手人寰，留下了沉重的债务和一个破碎的家。刘小菲的爸爸万念俱灰，若不是看在两个尚未成年的孩子份上，他真想一根绳子结束了自己。

家中遭此巨变，刘小菲自是不能安安稳稳的继续上学了。尽管她一百个不愿意离开她心爱的校园，一千个不舍放下她可以改变命运的读书生涯，可是她也不得不屈从命运的安排，选择了退学。

老师们都为她惋惜，同学们都为她悲哀，可是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许多人都捉襟见肘，许多人花的钱都是一家人紧衣缩食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所以大家想帮忙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而我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也是悲痛欲绝。我没想到这么快我又失去了我心爱的姑娘，我愤怒我不甘，可是也无能为力。我既恨命运对刘小菲的不公，又痛恨自己没有能力帮助我心爱的她。

我柔肠百结，我痛苦不堪，我不甘心我的爱情还没有开花就夭折。在刘小菲离开学校的前一天，我托刘青约了她，我想向她告白，我想用我的痴心挽留她，我甚至想让她继续留在学校，而我去挣钱供她读书。

可是，当我真的见到了刘小菲之后，却斯斯艾艾的不知从何说起，我只好支支吾吾地说：“刘小菲，你可不可以不要退学？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帮助你的。我知道上大学是你最大的愿望，你现在退学就等于是自我毁灭啊！”

刘小菲也不说话，只见两行清泪从她细长的眼睛里滑了下来，她微低着头，任凭泪水不停的如断线的珠子般滚滚而落。我的心如针扎一样疼起来，我很想走过去拥抱着我爱了这么久的姑娘，给她安慰给她温暖，可是胆怯的我只是着急地将手搓来搓去，就是不敢走上前去。多年以后想起，我还在暗自神伤，没能拥抱一下我心爱的姑娘。

那一刻，空气有些沉闷，刘小菲一直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泪眼汪汪地对我说：“谢谢你杨逍，谢谢你的好意挽留，可是我家里真的供不起我上学了，我其实也不想离开学校啊！”说完之后，她便掩面痛哭地跑走了。

我呆呆的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如刀绞，我无力地蹲下身，向着她远去的背影呐喊着：“刘小菲，我想陪你去天涯！”

可是，耳畔只有初夏的风呼啸而过，宛如我兵荒马乱的青春。

四

刘小菲走了，没有了期望和等待的我，感觉暑假是那么的漫长和枯燥乏味。

我的一颗心空落落的，感觉空气是那么的沉闷，蝉鸣声是那么的聒噪。我百无聊奈，又惆怅落寞。没有人可以告诉我，将我一颗青春骚动的心安放何处？

我不知道回到家里的刘小菲怎么样了？她还好吗？无数个寂静的夜晚，我瞪着毫无睡意的眼睛，默默地想念着我心中的姑娘，想念着那些鲜活的过往，想念着她含笑的细长的双眼，和那一对甜甜的酒窝。

许多的时候，我甚至幻想如果她家里没有发生灾难，我和她是不是可以一起上完高中？然后一起考上心仪的大学，然后相恋，然后幸福地步入神圣的婚姻殿堂？这样想着想着，心里更加难受。

焦灼不安的我，终于耐不住思念的煎熬，决定去她家看一看，如果有可能，我还是希望她能够返回学校，继续未完的学习生涯。

当然，我一个人是不敢独自去看她的，我不是害怕见她，而是怕我一个人独自去会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毕竟农村人封建意识较重，“男女授受不亲，”根深蒂固，我深知一个女孩子的名声有时候比生命更重要。所以，我找到了我的同桌范遥，我请他和我一块儿去刘小菲的家。范遥吃惊地看着我，欲言又止，他明白我的心思。好朋友之间就是这点好，不需要废话，就知道彼此的心意。

我和范遥几经辗转，好不容易才找到刘小菲的家，迎接我的却是晴天霹雳：两个月后，刘小菲就要出嫁了！

我以为我听错了，便拼命摇着头对刘小菲说：“我不相信！我不相信这是真的！你才十八岁，还不到法定结婚年龄！”

刘小菲却极其平静地说：“这是真的，你没看我已经在准备嫁妆了吗？至于年龄，由他们随便填写即可。”

我望着木工师傅们在院子里忙碌的身影，看着房间里一些已成型的衣柜、酒柜，心里一阵阵刺痛，我心爱的姑娘就要嫁人啦，新郎却不是我！我悲哀地问刘小菲：“为什么这么早急于嫁人？新郎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他值得你托付一生吗？”

刘小菲轻描淡写地说：“早成家早让大人们省心，新郎是我们村支书的儿子，比我大十岁。”

我不甘心地说：“你不会是看上他们的家境，才这么急于把自己嫁掉吧？”

刘小菲闻言，脸一沉，似乎想说什么又强忍了下来，最后她无奈地说：“随你怎么想，我妈活着时说过，女人就是菜籽命，落到肥沃处长得壮一些，落到贫瘠处长得瘦一些，这一切上天老早就安排好了。”

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才离开校门几天，刘小菲的人生观就发生了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那个一直好强一心向上的女孩哪里去了？那个满脑子异想天开爱做梦的女孩哪里去了？

我望着一脸平静，干净利落的刘小菲，想从她的一举一动里偷窥一些我所不能理解的东西，却失望了。

我闷闷不乐地胡乱扒了几口饭，就和范遥一起向刘小菲告辞了。她也没有挽留我们，把我们送到村口时，甚至连说一句“欢迎下次再来玩”的客气话都没有。

我知道我和刘小菲缘尽如此，再也没有交集了。我不禁黯然神伤，我心爱的姑娘就这样在我的青春期打马而来策马而过，到最后，只留下一地落花。

五

两个月后，刘小菲如期而嫁，从不喝酒的我，那天却逃课拉着同桌范遥，去找了一家僻静的小酒馆，喝得酩酊大醉。酒真是个好东西，一醉解千愁，忘记了日月星辰，忘记了爱恨情仇。

后来我才得知，刘小菲为了她爸爸不至于去坐牢，等于是卖了自己。

俗话说得好：“好事不出门 ，坏事传千里。”刘小菲爸爸挪用公款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附近的十里八乡。有的人摇头叹息，有的人幸灾乐祸，但是知道她爸爸耿直善良的人，还是深深为他惋惜，毕竟，能吃公家饭的人，总是让人仰视的。

刘小菲的姑姑不忍心孩子们在失去母爱的同时，又将失去父爱。于是便和丈夫陈世彬一起紧锣密鼓地到各家各户借钱，想帮刘小菲的爸爸将两万元公款补上。可一般的人家也就只能拿出个百儿八十元的，还是天大的人情。

最后，刘小菲的姑姑硬着头皮去找同村的村支书陈世良，想他家底丰厚，说不定可以多借点。陈世良的老婆阮秀英，倒很爽快的答应说：“钱我可以借给你，但是有个条件，把你的侄女刘小菲许配给我儿子陈帅，这钱就算聘礼，你看怎么样？”

刘小菲的姑姑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一下沉到底，她知道支书的儿子陈帅患有癫痫病，有的人说是小时候高烧所致，也有的人说是遗传因素。所以陈帅人虽长得清秀，但是很多人说患了癫痫病的人，随时随地都会发作，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毙命，所以尽管他贵为支书的儿子，家底也殷实，可是并没有哪户人家愿意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谁都不希望自己的女儿不知道哪一天就守了寡，所以陈帅都二十八岁了，他的三个姐姐和一个妹妹都先后嫁了，只有他的亲事一直无人问津。

现在支书的老婆亲口说出来，她倒一时半刻回答不了。毕竟她只是刘小菲的姑姑，不是亲妈。可就算是亲妈，她也要仔细想想孩子的未来。她思前想后，不敢作主，便起身告辞说：“这样吧，嫂子？我回去和我哥哥商量一下，顺便也问一下小菲的意见，然后再来回答你。”

阮秀英说：“好，希望你尽快给我答复。”

刘小菲的姑姑不敢怠慢，连忙回家和丈夫商量一下，就回了娘家。当她将支书老婆的意思讲给她哥哥听时，刘小菲的爸爸断然拒绝，他斩钉截铁地说：“我不同意，我不能断送了小菲一辈子的幸福，我已经耽误了她的前途，我不能再耽误她的终生幸福，我宁可去坐牢，也不要小菲嫁到他家，不然我就太对不住小菲死去的妈妈了！”

在一旁静静聆听的刘小菲沉默了一会儿却开口说：“我同意嫁给陈帅，爸爸你不能去坐牢，弟弟才十二岁，你坐牢了，谁来照顾我们？再说了，你坐牢了，将来谁敢娶我？谁又敢嫁给弟弟？到那时你不仅仅毁了我一个人，而是毁了整个家！相信我吧，爸爸！婚后我寸步不离陈帅，我会照顾好他的，相信我们会白头到老的。”

然后她坚定的对姑姑说：“姑姑，麻烦你转告他们，这门亲事我答应了，但是我有个条件，我要带着弟弟嫁过去，让爸爸安心去外面挣钱供弟弟上大学，等我爸爸攒够了钱，就让弟弟回家，不会麻烦他们太久，我也会好好过日子的，请他们放心。”

刘小菲的姑姑一把搂过她，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小菲的成熟懂事，让她心痛。人们常说的成长，也许就是在一念之间，霎那间就告别了幼稚，走向了成熟。

刘小菲的爸爸内疚地说：“小菲你不可以这样草率决定，一生很长，说不定哪天就后悔了今天的选择，到时候可没有后悔药可吃啊！孩子啊，都是我害了你。”说完他默默地蹲在门口悄悄地垂泪，心里充满了无边的懊悔和伤痛。

于是一切便顺理成章地进行着，至于刘小菲的年龄，多填上两岁即可。

结婚的前一天傍晚，刘小菲偷偷地蹓到妈妈的坟前，轻轻地告诉妈妈：“妈妈，明天我要结婚了，你在天堂祝福女儿吧？请你保佑我，保佑我一生幸福吧？妈妈，我真的好想你……”说着说着，泪水便奔流而下。她知道，现在她还是个孩子，过了明天，她就是大人了。

新婚之夜，最让人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新郎不知是因为太过兴奋还是太过紧张，在最后时刻突然发病，口头白沫地昏了过去，四肢抽搐，双眼泛白，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刘小菲吓了一跳，但还是慌忙起身，拿起婆婆早就备好的毛巾，强行塞进他的嘴里，将牙齿分开，以免他无意中将舌头咬断，造成严重后果。然后将他平躺着，盖好被子，做完这一切，刘小菲几近虚脱。她默默地审视着自己的新婚丈夫，默默地对自己说：“刘小菲，这是你自己选择的路，你不能后悔，哪怕跪着也要走完！”

六

都说女人是水做的，我想，不仅仅是说女人柔情似水，更多的应该是指女人的坚韧和执着，为了家庭和责任，可以忍受一切痛苦，从善如流。

刘小菲虽然过早地走入婚姻，但是她却是“言必信 ，行必果”的人，虽然陈帅患有难以治愈的疾病，但是她真的没有一点嫌弃他的意思。

虽然他们不是因为爱情而结婚，可是也不代表两个人婚后不可以相爱，尽管这爱也许只是亲情和责任。毕竟在现实生活中，爱情有时候只是奢侈品，而婚姻才是真实的油盐酱醋。所以，刘小菲在他患病时尽心尽力地伺候他，安抚他。平时尽量不刺激他，让他身心愉悦，以减少他发病的几率。

经过几个月的细心观察，刘小菲终于发现了陈帅的发病规律，每个月末月初交替之际，便是他患病之时。虽然这病发得毫无预兆，有时候他正端着碗吃饭，突然就连人带碗一起摔了下去，有时候他正笑着和她讲话，突然就不声不响地倒下了，常常让她措手不及，以至他有时候会摔得鼻青脸肿的，刘小菲又是心疼又是难过，慌忙手忙脚乱地扶他平躺，拿出随身备好的毛巾塞入他的口中，然后静静的等待他清醒。每一次发病，前后持续一个礼拜，人有点儿痴痴傻傻的。于是陈帅发病的这几天，刘小菲便寸步不离，以防不测。

陈帅不患病的时候也是正常人一枚，刘小菲的好他记在心里，爱在心头。所以平时脏的重的活他都不要陈小菲插手。公公婆婆看着和和美美的两个人，也是笑在眼里乐在心里，他们对刘小菲的弟弟也是爱如己出，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一定要留一些他周末从学校回来吃。

虽然这婚姻不是刘小菲想要的，但是既已选择，必须接受。好在因为彼此关爱，家人宠爱，这多多少少让她苦涩的心里，能感受到那么一丝丝的甜。

不久，刘小菲怀孕了，一家人更是喜出望外，对刘小菲更是关爱有加。再去田间地头，陈帅会备一把小椅子，让刘小菲乖乖坐着只准看不准动，刘小菲又好气又好笑，当然不会听他的话，还是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说是经常锻炼身体将来生孩子会更顺利，一家人拗不过她，只好随她的性子。

农闲时，村子里来了一位招收学裁缝学徒的胡师傅，刘小菲跃跃欲试，她和家人商量：“我想去学裁缝，不为别的，只为将来自己的宝宝穿衣方便不求人，而且想穿什么样的我就做什么样的。”大家一想有理，就让刘小菲去了。

这刘小菲天资聪慧，不到一个月，便敢动手自画自裁，而且像模像样。她边学习边实践，在胡老师的帮助下，动手给自己肚子里的宝宝做了很多漂亮的衣服，让其他学员称羡不已。

她认真的跟着胡师傳学习各种技能：设计、裁剪、锁边、打扣眼，做寿衣……不仅自画自裁而且敢于创新，让胡老师和其他学员刮目相看。公公婆婆看她如此认真，就掏钱买了一台蜜蜂牌缝纫机给她，刘小菲喜滋滋的接受了，并笑着说：“今年全家的新衣服，就看我的了！”公公婆婆慈爱地笑了。

俗话说得好：“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刘小菲胆大心细，对着图纸，她可以改成自己想要的样子，连胡老师也自叹不如。她做出来的衣服合身又得体，深受大家喜爱。

这不，陈帅的三个姐姐一个妹妹，听说刘小菲在学做衣服，也纷纷拿出布料让她给家人做新衣，刘小菲开玩笑说：“我还是徒弟，做坏了可别找我赔哦？”

姐姐妹妹齐齐笑道：“我们相信你！”

陈帅却不干了，抗议地说：“小菲现在是双身子，你们可别累坏了她！”

刘小菲笑道：“不会累坏的，我会悠着点儿。放心吧？保证今年过年人人都有新衣穿。”

日子如水一样缓缓流淌着，第二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刘小菲顺利产下了一对龙凤胎：女儿平平，儿子安安，让全家人欢喜得找不到北。

此时此刻全国上下的计划生育正是如火如荼，第一胎生下女儿的，间隔四年后才可以再生二胎，若是生了儿子，就只能等着领独生子女证了，除非你偷着生。这刘小菲一下子得了一双儿女，既不违背计划生育，又让全家人心满意足，岂不是上天给了她最好的恩赐！

刘小菲望着粉雕玉琢的一双儿女，觉得自己人生的春天也来到了，这个世界，总还是有让她温暖共度的好时光。

七

凡尘的喧嚣和明亮，世俗的幸福和快乐，如清亮的溪涧，在风里，在眼前，汩汩流淌。

日升月落，花落花开。当平平和安安五岁时，教育部在全国的所有小学，新开设了学前班，刘小菲和公公婆婆商量，想送孩子去镇上的中心完小上学，毕竟镇上的师资力量雄厚，相对来说比村里的教育好。

她的公公便利用职权，将村里建在镇上的门面房腾出两间，作为刘小菲母子三人的临时住处。

因为家里尚有田地要种，陈帅作为家中的主劳力，自是要以劳动为主，所以除了偶尔送米送菜去镇上以外，其余的时间都留在家中。

好在两年前他大姐姐的儿子王志考上北京大学后，一个偶然的机会，打听到了北京的一家脑神经专科医院，刚好他一个同学郝燕的父亲是这家医院的主治医生，于是他便千方百计地找到郝燕的父亲郝良，了解癫痫病的症状及治疗方法。

郝良看在女儿郝燕的份上抽空见了他。郝良告诉王志说：“癫痫病其实是大脑神经异常兴奋引起的一种精神病，至于具体原因尚不明确，世界上暂无治疗癫痫病的特效良药，但是有能控制它减少发病机会的药。不过，是药三分毒，服用过量容易引起血液粘稠度增高，导致病情加重，每发一次病就会损伤一些脑细胞，所以要格外小心。”

王志小心翼翼地问：“那癫痫病遗传吗？”

郝良说：“癫痫病不是遗传病，但是有遗传基因，后代有百分之五患病的几率，所以最好不要和有癫痫病家族史的人结婚，以减少后代患病的几率。”王志将这一切细心的写了信，寄给了刘小菲。

于是刘小菲便和公公婆婆商量，给陈帅购买控制癫痫病的药，以减少陈帅的发病率，陈帅按要求定时定量的服药之后，果然很少发病，一家人都暗暗松了一口气。当然，陈帅长期服药以后，这药费也是家里一笔不小的额外开支。好在家境还算殷实，又加上刘小菲闲时帮人做衣服赚点零花钱，日子也算顺风顺水。

来到镇上后，刘小菲觉得专带孩子太轻松，于是又将缝纫机从乡下搬到镇上，正式挂牌做衣服。其时供销社已经解体，各路神仙粉墨登场，各显神通。刘小菲的技术好，收费合理又平易近人，又是镇上唯一一家公开做衣服的小店，所以来做衣服的人络绎不绝。

刘小菲索性叫公公将隔壁另外的三间门面房一起租了过来，她雇了两个学徒做帮手，开始了简单的创业。

后来，她那曾在供销社供过职的爸爸，鼓励她进一些适合大众消费的布匹，可以卖布也可以做成衣服卖，这样可能赚得更多。刘小菲听从了爸爸的建议，说干就干，果真去武汉汉正街批发市场，批发了各种各样的布匹回来卖。

由于她价格合理，诚信经营，并不像有的布匹经销商那样，将布进回来后整板打开，喷上水使劲拉长，这样每匹布就会多上几米，自然也就会多赚一些钱。而刘小菲觉得没必要也不屑为之，所以她卖的布因为缩水少，口碑好，生意反而更加红红火火起来。

刘小菲觉得自己就像春天的皇后蒲公英，不管落到多么恶劣的环境里，只要给点雨露就能顽强生长，给点阳光就能尽情绽放。虽然不是岁月静好，但是至少眼前是岁月无恙。

八

这世上总有些人是会刻在记忆里的，也许你忘记了她的声音，忘记了她的笑容，忘记了她的脸，但是想起她的那种感受，还是一样的不会改变。

刘小菲虽然从我的青春里打马而过，再无交集，可是她留在我心中的印记太深。我曾试着努力把她遗忘，于是我努力地学习，努力地参加各种活动，只为了不给自己留下多余的时间去想她。

可是，每次走过熟悉的地方，看到熟悉的风景，读着熟悉的书，她的音容笑貌还是会浮在眼前，让我黯然神伤。我默默地饮尽那些无望的相思，默默地在心里祈祷着她能够幸福快乐。

我知道刘小菲的梦想是当一名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于是高考填志愿时，我竟鬼使神差地在所有志愿栏里都填上了师范大学。

考上大学后，我也曾谈过几次恋爱，可是最后都无疾而终，不是她们不好，而是我自己总是不能全身心地投入，所以每一段恋情维持的时间都不长，直到毕业，我还是同学中为数不多的单身狗。

毕业后，我回到了那曾给过我欢乐也给过我痛苦的母校，当了一名语文老师。再一次走过那些熟悉的路，看着那些熟悉的风景，我不得不感叹着自己的物是人非，沧海桑田。

一晃又过了五年，我成了不折不扣的大龄剩男。爸爸妈妈急得头发都白了，我一回家就唠唠叨叨个没完：“笑笑啊！你都快三十了，赶紧找个女朋友成家吧？我们都快入土了，就盼着你快点成家好让我们闭眼睛。”我一面唯唯诺诺一面在心里嘀咕：“你以为我不想成家啊？可是那个合适的人她在哪？”

哥哥嫂嫂也是轮番给我安排相亲对象，今天是张三的妹妹，明天是李四的小姨子，后天是王五的干姐姐。可是我左看右看，就是没有碰到对眼的。哥哥嫂嫂见我如此挑剔，一边气哄哄说不管了，一边又紧锣密鼓地安排另一场相亲。我觉得自己如果再不成家，估计连社会都开始不安了。

好饭不怕晚，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那天我去参加同事叶斌的婚礼，邂逅了他的妹妹叶双，那是一个和刘小菲一样有着一对细长眼睛的女孩，文静优雅，望着她恬淡羞涩的微笑，我沉寂多年的心竟然莫名其妙加速了。

我的幸福像花一样绽放在我生命的春天里，刘小菲，我决定把她的名字从此尘封在心底，永远不再想起，我决定开始过我自己完美的人生。

二十一世纪的第一个五一节，我终于结束了我三十年的单身生涯，步入了神圣的婚姻殿堂。

这是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我以为所有的幸福都像这春天的样子，明媚而温暖。

可是刘小菲，却在这个本属于明媚温暖的季节里，遭遇了她生命中最寒冷的一个春天。

九

五一这一天，镇上赶集的人要比平时多很多，但是刘小菲的生意并不比平时好多少。由于前两年镇上搞开发，新开了一条商业街，许多成衣店迅速占领市场。来扯布做衣服的人少了，除了少数老人家嫌成品衣不合身来扯布外，差不多的人都去成衣店买现成的衣服去了。

春上一般来说都是淡季，因为过年人人都有新衣穿，所以除了做送月礼的婴儿衣服，以及给老人家做寿衣外，刘小菲几乎没有什么生意可做了。

五二这天不逢集，刘小菲便带着一双儿女回了乡下老家。这已成惯例，平时节假期间不逢集的时候，她都会带着两个孩子回去和家人团聚，让公公婆婆和陈帅共享天伦之乐。

两个孩子乖巧懂事，学习也不错，女儿平平几乎是刘小菲小时候的翻版。她每次带孩子回娘家，乡亲们都会说：“这平平，跟小菲小时候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两孩子的嘴巴都很甜，见到比刘小菲长一辈的就叫姥爷姥娘，和刘小菲平辈的就叫舅舅舅妈小姨，叫得大家都眉开眼笑的。

午饭后，两个孩子在客厅陪爷爷奶奶边看电视边拉家长。孩子的爷爷说：“平平安安你们秋天该上初中了吧？”

两孩子齐齐回答：“是的爷爷。”

他们的奶奶笑着说：“还好小菲有眼光，将镇上的门面房翻盖了，这下两宝贝上初中就不用住校，可以吃住在家里，省得去遭罪了。”

躺在床上正聊着天的刘小菲夫妇听见了，不禁相视一笑，陈帅悄悄的朝刘小菲竖起大拇指，两人便嬉笑打闹起来，随后便相拥而眠。

快三点的时候，陈帅睡醒了，他轻轻地溜下床，准备去犁田。他租了别人的牛来用，多用一天就要多付一天的钱，所以他想快点去将最后的一个田犁完后就将牛还给人家。

他望着床上睡得正香的刘小菲，眼里充满了柔情，这个从没嫌弃他的女子，带给了他无比的幸福与快乐，他打心眼里爱宝了她，他甚至在心里暗暗祈祷，如果有来生，他仍然愿意娶她，只是期盼来世自己能够是一个健康而又有本事的男人，可以尽情地宠溺她，宝贝她，而不是像今生这样让她担惊受怕，操劳过度。

他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轻轻地开门溜了出去。他的父母和孩子们也各自回房休息了，他悄悄地出了院门，去离房子不远的池塘里牵牛，谁知道他刚刚走到池塘边，许久不曾患病的他突然就患病了，让他毫无防备的一头栽到池塘里，不一会儿便窒息而亡。

刘小菲在睡梦中一惊而醒，发现陈帅不见了，她慌忙穿衣下床，鞋子都没穿，就急忙朝池塘飞奔而去。十多年的相濡以沫，两个人早已熟悉得像左手和右手，许多的感应早已植在灵魂深处，只是这一次的感应太迟了。

当刘小菲三步并做两步地跑到池塘边，发现陈帅已直挺挺地倒在池塘里时，就再也挪不动脚了，她边凄厉的尖叫着“陈帅陈帅陈帅……”边跌跌撞撞地朝他爬去，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迅速弥漫了全身，泪水早已如决堤的海……

陈帅的妈妈也哭天抢地地奔了过来，抱着陈帅的尸体嚎啕大哭起来：“儿啊！你年纪轻轻的怎么说走就走了？你醒过来吧？让妈替你去死吧？你这么走了，让妈怎么活啊……”

陈帅的爸爸虽然久经世面，面对儿子的过早离世，看着哀伤过度的婆媳二人，看着两个痛哭流涕的孙儿孙女，也不禁老泪纵横，掩面而泣。

村里的人闻风而来，看到曾经那么美满幸福的一家人，遭此厄运，许多人念及刘小菲的好，也不禁为她流下了同情的眼泪。

生活终究没有因为刘小菲的善良和坚强而对她网开一面，她终于没能够和陈帅白头到老，陈帅也终于像许许多多的癫痫患者一样，早早地离开了这个令他无比留恋的世界，却将铺天盖地的寒冷，留在了这个本该春暖花开的季节。

十

“世界以痛吻我，我要报之以歌。”

当我怀着急动而又忐忑的心情添加刘小菲为QQ好友时，第一眼便看到了她的这句个性签名，我的心竟然莫名其妙的一窒，而她的网名“微笑的蒲公英”更是让我潸然。

那一天，作为高一年纪的班主任，当新生陈平平、陈安安两姐弟站在我面前时，“刘小菲，”那个被我尘封多年的名字忽然从我的心中穿膛而出，一下子将我击倒。

陈平平长的太像刘小菲了，几乎就是十多年前刘小菲的翻版，一样细长的双眼，一样甜甜的酒窝。那一刻，许多久违的过去一下子鲜活过来，宛如被定格的画面。想起以往，我有点潸然，那些旧电影一样的时光离我们远去了，放一片盛开的花朵，忽然间荒芜满园，灰飞烟灭。

我呐呐地说：“你们的妈妈是刘小菲？”两个孩子吃惊的看着我，一幅眼珠子要掉出来的模样。

我涩然一笑，看着他俩说：“你们很意外吧？其实我和你妈妈曾经是同学。”两个孩子拉了个长长的“哦”算是回答，他们你看看我我看你，眼里大有怀疑之色。

我迅速调整好情绪，尽量平静地对他们说：“你妈妈，她……现在还好吗？”

两个孩子对望一眼，姐姐陈平平咬了咬嘴唇轻轻地对我说：“我妈妈，她出国了，现在在意大利打工。”

我“哦”了一声，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是如此迫切地想知道刘小菲的消息？我以为过去了这么多年，我早已经忘了她。可是这一刻我才发现，有些人有些名字，我们从来不需要想起，因为我们从来就没有忘记啊！

后来，我小心翼翼傍敲侧击的从陈平平那里，逐渐知道了一些刘小菲的近况。陈帅去世后，刘小菲平静的世界彻底被打破。毕竟她还太年轻，虽然她是两个孩子的妈妈，可是她刚刚三十岁，三十岁的她褪去了少女的青涩，举手投足间却多了少妇的成熟韵味，在那个不大的小镇上自是引人注目。

陈帅满周年后，刘小菲的公公婆婆也是通情达理之人，他们也不忍心让年纪轻轻的刘小菲孤独终老，所以两位老人忍痛割爱地对她说：“小菲，好孩子，如果你遇到了合适的人就嫁了吧？以后我们就当你是我们的女儿。”

刘小菲闻言不禁泪如雨下，她扑倒婆婆怀里大哭起来：“妈，我不嫁，我要守着你们，守着这个家。没有了陈帅，我也不会让你们饿着，我会照顾好你们也会照顾好孩子，千万别赶我走！”

两位老人听她这样说，也忍不住潸然泪下。婆婆说：“好孩子，我们哪舍得赶你走，我们是不想委屈了你，你还那么年轻，一生还很长啊！”

陈小菲说：“妈，你也知道，虽然我很年轻，可是却是丧偶之人，好人家别人看不上我，孬人家我也看不上他，再说二婚的家庭，能够幸福美满的并不多，与其过得闹心，不如过得清心。”

如此这般又过了一年，果然如刘小菲所料，有好心的人来给刘小菲保媒，不是人家看不上她，就是她看不上人家，一来二去，她便冷了本就不热的心，安静的过好自己的日子。

好在两个孩子乖巧懂事，读书用功，这是让刘小菲最欣慰的事情，她觉得为了孩子，她可以忍受一切苦难。作为女人，她可以不要父母，不要丈夫，但是她绝对不会不要孩子，除非孩子不是她亲生的。

由于生意一直没有多大起色，只能勉强度日，眼看两个孩子转眼就要上高中上大学，如果仅仅靠这点钱恐怕没有办法让孩子完成学业，刘小菲决定将店转让，去走一条她们镇乃至她们县里很多人走的速富之路一一出国打工。就连我的爱人叶双，也于半年前去了韩国，只为五年之内要在县城买一栋她向往以久的别墅，这也是后来让我内疚了一辈子的错误选择。

刘小菲在决定出国之前，和两个孩子认认真真的交流了很久，她告诉他们：“平平、安安，妈妈也不想离开你们，但是妈妈想让你们上最好的学校，接受良好的教育，去更远的地方，将来过更好的生活，别像妈妈一样没出息。所以妈妈要出国挣钱，你们一定要努力学习，别辜负了妈妈的期望！”

两个孩子死劲抱着她，拼命点头，齐声回答说：“放心吧妈妈，我们一定听你的话，不让你失望。”

刘小菲搂着一双懂事的儿女，泪水再一次奔流而下。

十一

二零一一年三月，全世界的樱花次第开放，惊艳了整个春天。那些美丽的樱花，一团团，一簇簇，你挤着我，我挨着你，粉嘟嘟，白灿灿，亲密密的，在蓝天白云下，张扬着属于这个季节的明媚。

我还没来得及感叹这春光无限岁月静好，那些美丽的樱花转眼就变成了一只只黑色的蝴蝶，恶梦般向我袭来。

我的妻子叶双，在这个樱花盛开的季节，竟然遭遇车祸，喋血在韩国大邱冰冷的街头，香消玉殒了。噩耗传来，我如坠冰窟！那些曾经如梦似幻的美丽樱花，此刻如冰冷的死亡之神，将我的爱人带往天堂。从此樱花殇，便成了我心中永远的痛！

我做梦也没想到，我的妻子就这样离我而去，她用血汗钱换来的别墅，她没能亲自看一眼也没能享受一分钟，就这样和我们天人永隔，黄泉陌路了！她深深眷恋的父母和她最珍爱的儿子小纯纯，她没能见上最后一面也没有说上最后一句话，就永远闭上了她那对细长的双眼！我抱着儿子小纯纯哇哇大哭起来，两个男子汉的悲伤逆流成河！

接下来是昏天黑地的忙乱，办护照，签证，去韩国，办理所有相关手续，我浑浑噩噩地跟随代理律师在各种手续上签字，最后因为叶双是非法在韩国打黑工，只得到了五十万人民币的赔偿金。

五十万啊！是叶双用染血的生命换回来的，它是那么沉重那么令人窒息！我抱着叶双冰冷的骨灰盒，那么轻那么轻，宛如天上飘浮的白云，离我那么远那么远，我把脸紧紧贴在骨灰盒上，轻轻地对她说：“叶双，亲爱的，我来接你回家了！”叶双的哥哥叶斌闻言嚎啕大哭起来，我们相拥而泣。

这是我第一次出国，没想到却是去接为了家丢了性命的亲人，整个行程凄风苦雨。

回到家后，迎接我们的是叶双哭肿了双眼的白发父母，以及憔悴苍老的我的双亲，还有容颜惨淡的儿子小纯纯。一家人免不了又是抱头痛哭，这个春天，我的世界冰天雪地。

悲伤与日俱增，我后悔自己当初不该支持叶双出国，也懊悔别墅买好后没有强烈要求她回国，只顺从她说再干两年回来好买辆车开，我也希望早日过上有房有车的日子，可没想到一念之差，竟让我们生生分离，这一生我都将活在内疚和悔恨之中。如果能够重新选择，我情愿和她相亲相爱清贫一生，而不是象现在这样，拥有了希望拥有的东西，却失去了我最最宝贵的爱人！

我常常在内疚和自责中不能自拔，对这个家，我付出的太少，对叶双，我关爱的太少，只是等我明白这一切时，一切只剩后悔莫及。

我将叶双用生命换回来的五十万元一分为二，拿出一半给她的父母，作为叶双最后的一份孝心。两位善良的老人无论如何都不肯收，他们说：“这是我女儿拿命换来的钱，我们花着会良心不安的。还是留给小纯纯吧？”

我说：“我们还有钱，而且我还有工资，叶双也帮孩子买好了房子，这钱你们就留着养老吧？”两位老人再三推辞，最后好说歹说只肯收下十万元。

他们的善良，让我更加怀念远在天堂的叶双，泪水也常常淌过午夜的心头。

十二

这一番忙乱下来，我竟然好几个月没有打开电脑，以前叶双活着的时候，每个礼拜天都会和我们视频。

我也会抽空和刘小菲打声招呼，双方就孩子的学习成绩交流一下，多年以来已成惯例。去年两孩子分别被西安交通大学和北京大学录取，让刘小菲很是开心。我也由衷的为刘小菲高兴，她的辛苦付出，终于没有白费！

当我再次打开电脑，才发现刘小菲竟然发了几百条消息。我为自己的粗心而自责，也为她的细心而感动，她肯定知道经历此打击的我，日子肯定难熬。

毕竟，我们都失去了生命中最亲密的爱人，共同的经历让我们真正体会到什么是感同身受。我认真的将每一条消息从头到尾看了下来，那些触动心灵最柔软处的话，让我泫然欲泣。

她的最后一条留言是凌晨一点，也就是我早上七点起床的时间，她只写了短短的一句话：“杨逍，你，还好吗？”

那一刻，我竟然泪流满面。原来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个人在偷偷牵挂着我。

我死劲揉了揉眼睛，慢慢敲下一行字：“刘小菲，对不起，这一阵子忙乱，一直没开电脑，所以没有看到你发的信息。你，最近也好吧？”

我一直没用智能手机，因为我很忙，也不喜欢上网，若不是妻子出国要和父母儿子视频，我可能连电脑都不会买。可是在这一刻，我突然就决定去买一部智能手机了。

接下来两个同病相怜的人变得无话不说，却又有些话避而不说。许多的感同深受，让我们有时候觉得自己就是对方的镜子，说与不说，都知道。当初我们将房子买在一起时，只说将来做邻居也做朋友，彼此之间有个照应，却没想到叶双会骤然离去，现在这情形有点不尴不尬的，只是谁也不想点破。

我常常问刘小菲：“你什么时候回国啊？”

她笑着说：“等我的孩子们要结婚了，我就回国定居，再也不离开了。”

可是她的两个孩子上完大学后，又双双考上研究生，继续深造去了。刘小菲也乐此不疲的继续在国外挣钱，其实她的两个孩子，早已自食其力，不需要她挣钱供养了。他们也劝她早日回家享几年清福，可刘小菲不听，说是趁现在身体好多干两年，好帮两孩子多存点买房子的钱，等老了挣不动了再回来享福。

没有人劝得动她，我也不能，毕竟我和她现在什么也不是。这么多年我们像朋友也像亲人一样走过，习惯了彼此的存在，也习惯了彼此的生活，仿佛这样也挺好的。

我们因为时差太大，并不常常聊天，只是碰巧遇到在线的时候聊几句，随心随意。有时候都忙，也可以好几天一句话也不说。但是我们感觉很亲切，仿佛隔着屏幕也能感受到彼此的忙碌。

这样惬意的日子一直持续着，期间有热心的同事和朋友想搓合我重新组建家庭。我找各种借口推脱说：“我不找，这辈子欠叶双太多，就让我孤独终老去赎罪吧？”其实内心深处，我有一份小小的期望，只是不知道会不会如愿以偿？

我也曾试探过刘小菲，我问她有没有考虑过再找个伴安度晚年？

她笑着说：“免了吧？都七老八十的人了，谁还要？”

我便玩笑着说：“我要。”她便不吭声。

去年圣诞节前夕，刘小菲突然奇怪的对我说：“杨逍，如果有一天我突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你会想我吗？”

我吓了一跳，连忙回答说：“你胡说什呢？好端端的干嘛这么说？”

她说：“世事无常，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接下来好多天我们都没有再聊天，圣诞节的那一天，刘小菲给我发了个祝福短信，然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

我以为她年底赶货，也没在意，只是有些失落。毕竟十多年来的相处，让我们彼此习惯了存在，突然有一天发现对方不存，反而不习惯，而这种习惯一旦变成依赖，就再也不舍得离开了，我有些失魂落魄。

转眼即是新年，刘小菲仿佛石沉大海，音信皆无。我有些魂不守舍，一天看手机n次，生怕错过了她的任何消息。她的QQ图像变成了灰色，好像离奇失踪了一样。我在她微信、QQ、邮箱上分别留言，希望她看到后给我回个信息，我说我很担心，可是等了很久，仍然没有消息。

我变得焦躁不安起来，我这才发现，她已在我心里再次生根发芽，让我难舍难分。可是她为什么突然杳无音讯了呢？难道她的心另有所属？

我不安地打电话给陈平平陈安安两姐弟，询问他们刘小菲的近况，两个孩子吱吱唔唔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只说她很好，叫我不要担心，他们越是这样说，我越是觉得可疑，可是任凭我怎么问，他们就是不说实话。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刘小菲，你到底怎么了？

春节期间，同学们经常在一起聚会，我的情绪异常低落，每次只闷头吃菜闷头喝酒。看着他们双双对对的，更显得我形单影只，所以后来便很少参加。

前几天，我的同桌范遥从北京回来，大家在惠家里聚餐，席间不知道谁突然提起了刘小菲，我一震，一颗心几乎都提到嗓子眼儿了。

惠说：“你们知道吗？我前天碰到刘小菲的弟弟了，听他说刘小菲得了癌症，已经在接受化疗了！”说着还把刘小菲的近照发给大家看，盛开的樱花树下，刘小菲含笑坐在木质长条椅上，头用一个粉色的丝巾包着，脸上安静祥和，一点儿也看不出生病的模样，只是很瘦很瘦。

那一刻， 我的泪水瞬间流了下来。

我决定去做一件年少时就想做的事，于是，我给刘小菲的微信、QQ、邮箱分别发去了我平生写的第一首诗：

我想陪你去天涯

握着你的手

踏遍千山和万水

去看雪莲花

去那美丽的大草原

看那格桑花

我想陪你去天涯

握着你的手

去那浩渺无际的大沙漠

看那撒哈拉

寻找荷西和三毛

看哭泣的骆驼

我想陪你去天涯

握着你的手

去那美丽的海南岛

看天涯海角

多少人梦想的天堂

就是那三亚

我想陪你去天涯

握着你的手

看尽世间繁华后

归隐于凡尘

从此缱绻青山绿水间

牵手到白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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