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前一天,梦见阅读理解还没做,别人已经交了卷,我急得直哭。醒来发现是个梦,便深呼了一口气。那一刻,我是很庆幸自己已从那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解甲归田。然而醒来之后,发现生活的琐碎,工作的压力,忽然又想回到那时候。在上班的路上神游,灵魂已经飞到千万里之外的时空。
我是在零九年第一次高考的,之所以说第一次,是因为我考了两次。
第一次,数学做80分的题,得了46分,就连语文,考过好几次全校第一的语文,也只得了110多分,总分只有三百多分。其实那时候我是抗拒去查成绩的,尤其是得知跟我一起长大并且成绩比我差的两个发小都过了二本线以后,因为我曾经和她们一样,也是别人夸奖的对象,但是现实就是这样,高中三年,天天神游,成绩自然好不到哪去。
但是我爸逼我去查成绩,他想,或许会有奇迹呢!
奇迹,在高考面前是不可能的。
我被迫去了离家很近的一个小网吧,几台老式机,几个小孩戴着耳机玩暴力摩托车,一副驰骋沙场的嚣张感扑面而来。几年后,你就成了我。我当时那么想。
果然不出所料,怀着三百多分的成绩忐忑回了家,路上遇到人,总会想办法躲过,或是在别人开口之前先开口,这样可以避免讨论分数这个话题。总之,那条五分钟的路,我不知道走了多久,只知道特别漫长。
回家,爸爸一听分数,脸立刻阴沉下来,像一头露出真容的大灰狼,吓得我至今都还记得那副面孔。
复读吧!爸爸咆哮着。“复读”这俩字读音和“服毒”为何如此接近,或许是有原因的,我当时那么想。
之后,我在家里睡了一天,便联系了高中附近的复读学校,那时候平哥有个女性朋友正好在刚从那所高中毕业,便把我带到她曾经的班主任那里。并帮我整理好宿舍的床铺。
黄昏的时候,把该办的手续都办好了,平哥骑着摩托车来了,“走,带你出去溜溜!”我两三步就跨上摩托车,刚坐下,学校的校长正好回来,看了我一眼,大概是知道我是这个学校的,板着脸说"给我回去!"我就又灰溜溜地下了车,刚才三步跨篮的气势一下跌落到尘埃里。
我的复读生涯就这样开始了。
第二天一上课,就发现一个长得很帅的男孩子,从讲台另一侧走到我前面的饮水机接水喝,棱角分明,眉毛似剑,眼神如湖水般澄澈,小麦色的皮肤,身材也很标准,我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简直比明星还帅啊!我心里呐喊着。当时我就想,复读也没想象的那么差。
后来的一段时间,陆陆续续认识了很多老师和同学。氛围也还不错,那个我总会忍不住多看几眼的男同学,我终于知道了他的名字。只是,像我这么懦弱的家伙,怎么可能去表白呢,也就有隔岸观火的勇气了。
不过,郁闷的是,我前面坐了一个很胖的男孩子,打个喷嚏都能让我抖三抖的那种。名字里有一个宏字,果然是没有辜负这个名字。不过,后来发现他还是挺不错的,天天买好多零食,自己课桌塞不下了就往我课桌里塞,还告诉我随便吃,这样的事情,不亦乐乎!除了胖男孩,还有两个,有一个名字忘了,还有一个自称太子的男孩,说是只考了二百多分,骗家里说考了三百多,他家里人想:三百多,还有希望,复读!于是,他就被送到了这里。
因为高中同班同学彪哥和狒狒他们在一班,我在三班,他们又极力劝我去一班跟他们作伴,于是,我偷偷去找了一班班主任,也就是我当时的生物老师。那是一个极其和蔼有趣的老头,我想去一班,大概也和他有关系。可惜他当时没答应,说是等商量了以后再说。
在某一天黄昏,在老师还没决定我能不能搬的时候,我突然有个想法,生米先煮成熟饭。于是在彪哥等人的帮助下,把课桌挪到了一班最后面靠门的角落里。一班的人真TM多,三班人数简直不到他们的一半。不合理啊!我自言自语。
在我东西整好,正忐忑不安又得意洋洋的时候,突然有个同学跑过来说了一句,三班拆了!我当时的脑子,就像有上百只大马蜂在耳边同时嗡嗡的那种感觉。太扯了!简直太扯了!结果第二天,告示就贴了出来,包括三班各个学生的分配问题,我的名字赫然在列,分到了一班。于是,我就光明正大地成了一班的学生。
后来,安安稳稳过了半年。这半年期间,我成绩得到了很大提升,也是在这半年,认识了包子,癫子还有罗一帆等好友。说来也巧,包子的姨竟然是我邻居,当时觉得世界真小。我们时常会讨论以后的梦想之类的,癫子说他的梦想是讨八个老婆,罗一帆说他想生一对双胞胎女儿,一个叫罗曼,一个叫罗兰。而此时彪哥和狒狒也各自有了自己的圈子,不再玩得那么频繁,貌似郭小四这么说过,人的圈子就这么小,有人要进来,就有人要出去。
但是有一个人兜兜转转,进进出出,活生生的人体描边师。那个人就是老蒋。
我是十二岁那年遇到的老蒋。初次有印象,是语文课上,他正在教室后面叫,可能是还没还没发育到变声,声音特别刺耳。我回过头去,看到他那副得意洋洋的脸,却不知道他在得意什么,简直想拿个平底锅拍过去。果然,语文老师三步两步冲过来,敲了他脑袋,我的心,就像六月里敲开了一个冰西瓜一样痛快。后来,大概是上辈子,老蒋扭断脖子的回眸,换来了今生的前后桌。他以比我高一个脑袋的个头,恬不知耻地坐到了我前面。肯定是给班主任施了色诱术,否则怎么可能那么一大坨会在我们前面?
说实话,我完全记不起来他是如何对我产生好感的,至今还是个迷,我知道他对我有好感,是在一个晚自习,我正认真写作业,他反过头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握住了我的手!我吓蒙了,赶紧抽开,并用笔戳了他的手,他什么也没说,看了我一眼,又迅速回过头去写作业,简直像个疯子!那时候我是第一次被男孩子摸手,我想完了,第一次被摸手就这么莫名其妙,毫无预兆中失去了?我无法接受,大概就像失去了贞操一样!于是我在后面伸长了腿,踢他,用笔戳他,可他始终不回头。我没办法,又不敢太声张,便在本子上写了很多遍厚颜无耻。
从此以后,他就像一个幽灵,在我生活中指指点点,来来去去。
他会在我和朋友买衣服的时候跟在后面,然后说这个好那个适合你之类的话。有一回,小琴和我,还有妈妈和永姨,我们四个人一起买衣服的时候,他又跟来了,在后面拎起一件吊带走到我前面说:“你穿这个肯定好看!”我没有理他,我妈看了他一眼,脸迅速黑了下来,带着我们走了。她后来旁敲侧击地跟我说:在学校不要交坏朋友,不要和不三不四的人来往。
去到学校,我把我妈妈的态度跟他说了,他说:“啊!那是你妈妈,我不知道!”如果杀人不犯法,他的墙头草,已经遮天蔽日了。
他似乎丝毫不把我的心情和想法放在眼里,反而变本加厉。甚至追到我家里去了!我远远看见他来了,就跑到家里二楼躲了起来,他见我家门是关着的,就喊我名字,邻居都听到了,出来看怎么回事,我躲在窗帘后面,看他一副毫不在意别人眼光的样子。
后来我父母通过邻居知道了这件事,觉得影响不好,却又无可奈何,叫我自己处理好这件事。我回到学校后,立马申请换了位置。
他还是会来我位置上找我,给我塞礼物和吃的,后来我才知道,他自己舍不得吃,专门给我吃。就那么一瞬间,我是感动的,但那一瞬间的感动就像一缕烟丝,在我一想起他带来的苦恼之后,便消失不见。
老蒋带来的种种苦恼,在高中前两年半,一直都存在。还好因为他没我考得好,所以高中上了不同的学校,尽管如此,老蒋还是会每周寄一封信过来,但我基本不回复,偶尔回复,也是几句话,叫他放弃什么的,但他从来没有听进去过。放假回家,他必然会来找我,老样子,很多时候,我会把他关在门外。他站在门外,看不清他的表情。
一片雪花的重量有多重?我们只知道很轻,但是树枝在某一片雪花落上来时断掉了。那一次把他拒之门外就像最后一片雪花,似乎压断了他的执念。他不再来,却来了一封信,说我再也不会来找你麻烦了。
09年高考的时候。有一个人擦肩而过,我觉得那个人很像他,我回过头去,那个人径直往前走,没有回头。怎么可能是他呢,我想。
考完数学,我麻木得出考场,接到陌生来电。
“喂,是我。”
“你是谁。”
“你听不出来了吗?”
我想了老一会,是陌生的声音。
“我是老蒋啊!”
“哦,是你,没听出来。”
这一次,他变声了,不再是尖锐的刺耳的声音,而是带着一种低沉感,像茫茫大漠里传来的鼓声。
“我在你们学校大门口。”
“我要回宿舍。”
“出来吧,就一面,见一面会给你的高考带来好运。”
我明知道他在胡扯,却还是迈开了步子,朝校门口走去。我使劲在脑子里回忆他的样子,可是很模糊。他会变成什么样子呢?这一年来,我认真审视了他对我的种种,以及我对他的种种,有一种悔恨感油然而生,其实内心里,我是逐渐认可了他的吧,不过我也不很确定,因为即使让我再回到过去,我还是要再走一遍老路。
我远远地看见一个影子,是刚刚和我擦肩而过的那个。原来真的是他。原来他也不记得我的样子了吧?真是扯淡,情书里说的化成灰也认识,喝了孟婆汤也会记得云云,都是即兴发挥的吧,我想。
我走过去,他看着我,停顿了一会,估计是想确认对面的这个人就是我。
“嗨,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我们沿着资江二桥走,因为刚下过一场大雨,水特别急。
“依米,我从这里跳下去,你会伤心吗?”
“不会,我会往里面吐口水,然后走掉。”
“你真是和以前一样绝情,假如你跳下去,我会跟着跳。”
“我就扯吧,谁信呢,何况我也不会。”
“真的,不信你试试。”
我们沿着二桥走,他说了很多话,我只记得这几句了。
后来,高考失利,我又重新回到高三的教室,他也没考好,本来家里人希望他上专科,他自己也想上,看见我停在原地,便又和我一样走上了复读的路。他说,一定要和我上同一个大学。我们就又拉拉扯扯,兜兜转转到了一块。但我待他,还是一如从前。
让我措手不及的是,陶鹿回来了。
陶鹿也和老将一样是初中同学,但他的性格和老蒋截然不同,他总是安静地坐在教室的角落里,且长相秀美绝伦,笑容灿若桃花,身高和体型都是我喜欢的样子。但是,班上那么多女孩,大多青春俊俏,音容兼美,他又怎会注意到我。但是巧的是,有一次物理考试,我莫名其妙考了全年级第一,接着又考了几次,还是第一,而陶鹿一直考第二,之前班上名列前茅的几个同学也很吃惊,他们疑惑为何半路杀出两匹黑马。陶鹿就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关注我的,这也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事。
之后,一如从前。
复读那个寒假的大年初二,窝在家里,忽然收到一条短信,很长的一段话,说好不容易找到我的联系方式之类的,署名“陶鹿”。当时激动不已,回复信息时删了又改,改了又删,最后发了一句新年快乐好久不见之类的。
那时候我的手机连QQ都没有,就用网页版的3GQQ和和短信和他交流,讲述这几年自己的经历。我从中知道了很多他的秘密,让我震惊,难过,后悔。
陶鹿说他其实也喜欢我,这件事情老蒋知道。他约陶鹿在回家的路上打架,输了的就自觉退出,并且约了我一个朋友裙子当裁判。然而遗憾的是他打不过老蒋。于是就履行所谓的君子之约。简直幼稚至极,听到此处,我心里一万只草泥马崩腾而过。
高中老蒋一直来信,陶鹿就这样消失在我的世界,不,那时他也从未来过。但三年过去,他来了。我那时候也很开心,仿佛以为永远失去的东西又忽然出现,变成永久拥有。
我和陶鹿每天聊短信到凌晨,第二天仍精力充肺地去上课,罗一帆说我突然变得精神起来,是不是打了兴奋剂之类的,并提醒我千万不要拿身体开玩笑。可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有一天陶鹿忽然问我,假设以后我上大学,他却只是高中肄业,我爸妈肯定不同意我们在一起,到时候我怎么办?我当时确实有考虑这个问题,但是相比大学,我更愿意和陶鹿在一起,我想起奋不顾身这个词,对的,我要贯彻。于是我对陶鹿说,你放心,你不离,我便不弃。
但是后来,我终于在时间的洪流里溺水,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无比幼稚和可笑。
“做人不要那么贱,别人的男朋友不要抢!”我在某一天的课堂上收到这样一条短信,此时心里已经有一种隐隐的不安,却又安慰自己那可能是别人发错了号码,因为我再不济,也不会抢别人的男朋友啊!于是怀着忐忑的心问了对方是谁,又怀着忐忑的心等待对方回复,然而巧的是,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对方说:我是陶鹿的女朋友!
我瞬间觉得天旋地转,如五雷轰顶,万劫不复。我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也不看黑板,不听课,也不哭。
后来关于陶鹿的事情,着实不想再回忆,只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当了小三,只知道自己对他说了好聚好散,只知道他的女朋友离开了他,只知道他酒后打碎啤酒瓶,然后割腕,幸亏发现及时,才捡回一条小命,可他到底是为谁而割腕?我不会再过问。
从此又一别两宽了。但我总会在深夜里想起陶鹿,然后偷偷哭泣,为自己,也为和他有关的过往。
“台球走起!”那一日我走在楼梯上,癫子拄着拐杖从后面追过来,他见我回了头,拎起拐杖,三步两步就跳到我面前。他脚上还缠着纱布,因为上次溜冰骨折。我忍不住笑了。说:“你都瘸了还要玩台球?”
“陪你玩。看你最近不高兴。”
“不玩,我不想照顾一个瘸子。”
“我不要你照顾的,都快好了!”
他为了证明自己好了,又在原地跳了几圈,引来几个人的侧目。
于是,我们俩就趁着下午的时光完了几把。
......
时间像电视里“十年后”的快镜头,我们很快就又走上考场。高考那两天下了大雨,洗净风尘。
我如愿考上了大学,上了湖工大。包子,癫子,罗一帆都如愿。不过老蒋说要和我上同一个大学的,却因为分数之差去了隔壁城市。
后来我上大学,读研,工作,所有的曾经都一去不返,沧海桑田,但那时的友谊从未变过,而我也因此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