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商场值守的日子里(二)

    有时候,蓝也思考关于在医院里治疗的时间里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仿佛有些东西被漏掉了,导致它现在每次看到人类的表情时好像失去了从前的判断能力,它说不好这是一种退化还是发展。那个姐姐重复着之前的动作,神态也是差不多的样子,从蓝在这里值守的第一天起,她已经是这样子了,就算是蓝还没来的时候,她也已经在这里一年多了。这些事情蓝在读到她的故事之前是不知道的。可是从路过的那些人的嘴里,蓝知道,她的状态基本没变过,不打扰任何人,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每天的轨迹都和今天的差不多,就是在这一带转悠。这次,她好像有些累了,她坐在屏风下边的底座上,那底座很宽,也是这屏风能承载蓝这一面巨大的镜子的原因,基础打得好。

     她静静的坐着,有时拄着下巴,有时歪着身子,有时坐直身体,一直在贴着蓝坐着,蓝感受到一种温度,人体的那种温热从姐姐身上散发出来,蓝觉得自己也有了人类的眼睛和眼眶,这种温度过到蓝的身上,有一种让它酸酸的,热热的,堵堵的那种感觉。姐姐是单身,一直都是,她和妈妈在一起生活,她也有自己的工作,是一份稳定的职业,这年头,哪怕是几十年前,离婚也不是什么新鲜事,父母在她初中的时候离婚,她的父亲早不知所踪,所以她约等于单亲家庭的孩子。但是还好,她从小就很独立,对于单亲与否这件事并不在意。如果说人生的旅途里必须有谁在才算完整,那么这个定义对于她来讲不成立。直到她去年家里发生那件事,她好像觉得,就算人在的时候没有帮上什么忙,但是一旦这人不在了,一回头就感觉身后一片空白,不只是没有靠山的问题,仿佛人生里的轨迹也不见了。

    去年10月长假过去之后的第二个工作日,她的大表哥、二表哥都被抓走了,前年5月份被抓走的大姐夫也没什么准确的消息,不知道在二审中到底是怎么判决的。蓝看到姐姐的故事,感觉又学到了好多东西,但是看起来好像不是什么好的值得学的东西呢。两个哥哥是舅舅家的孩子,大姐夫是舅舅家的大姐丈夫。大哥是公职人员,二哥一直在经商做买卖,大姐夫也是这么多年一直是做买卖,这次被捕已经是二进宫了。这个姐姐的童年几乎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都在舅舅家度过,未离婚的父母,工作非常忙,所以在寒暑假时都会把她送回舅舅家,父母离婚后,母亲更是无瑕照顾她,平时还好,到了放假期间担心她自己在家里的安全,所以仍然把她放到舅舅家过假期。她在还没上学的时候,在幼儿园、学前班时,总之自从她已经不是个婴孩开始,舅舅家就是她另一个家。

    母亲是从一个比较大的城市嫁到这座小城的,因为在同一个学校上学,父母谈恋爱了,关系还不错,本来在毕业时是打算分开的,母亲的家里也给她找了工作,但是一方面家里这边的工作需要在母亲姐姐的家里暂住,另一方面,她姐姐的家里永远充满着争吵,动不动就会把东西砸的稀碎,她真的很不想在这里继续待下去。这个时候,父亲极力邀请母亲去他的家乡工作,也确实在他的家乡通过亲戚关系找到一份非常好的工作,在那个年代,吃公家饭的是最好的工作了。所以,坐在蓝面前,背对着它的姐姐,很小就自己一个人上火车,去舅舅家里,成长的足迹就是自己家乡和母亲的家乡,哥哥、姐姐们虽然比她年长,但是毕竟是大孩子可以带着她一起玩儿,好多东西也都是他们带着她学会的。感情非常深,甚至跟着他们出去的时候,也从来都是被介绍为他们的妹妹,不分是姑姑家的表妹,直接说是亲妹妹。十多年前,她也来到了这座城市,通过自己的努力,原本在家乡工作的她,遇到母亲的家乡有一个单位在全省范围内招考,一共招十个人,她考进来了。因为在此之前母亲已经搬家到这边了,所以她本来就是想着要找个办法也来这里和母亲一同生活。

    感情很深厚的兄弟姐妹,感觉一夜之间大厦倾塌,家快散了。那时她还在省外,总是有梦想的她,去年6月因为通过全国研究生招生考试而被省外一家还算可以的大学录取了。因为课程多数集中在研一一年,正在宿舍和教学楼之间匆匆赶去上课的她,接到了家里的电话,说她大哥刚才被带走了,下午,她二哥也被带走了,她大哥的事情她大概是知道一点的,因为在此之前曾经给她打过电话问一个人的联系方式,她就知道应该是有什么问题了,因为可以查办大哥的单位是她的上级单位,她循着大哥说话的内容,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而且他还说,这个事情已经开始半年多了,那就是半年多了这件事情都没解决。国庆节前,二哥曾经来家里找过她,好像是知道了之后要发生的事情,和她聊了很多,也分析了很多,但是她并不知道之前的那些事情,也不了解关于她二哥做生意的事,所以只是多数时间在听,前后一些问题串联不起来,也没得到什么重要的消息。如今,这两个人在一天时间里突然被抓,始料未及的同时她感觉这件事比她想象的要大多了。幸好还有几个朋友互相之间能说说听到的消息,一个朋友告诉她,大哥的单位,顶替他的人下午就报道上任了,一点都没耽搁。她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一个在这种职场上被放弃的人,没有未来了。

    蓝看到这里,好像能预感到这个姐姐的故事发展方向了,虽然它看到了很多它从未接触过的故事,也不懂这些故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它仍然愿意接着看下去。姐姐在学校上课的这一个月,手机一直是烫的,微信一条又一条,她大姐这个人很敏感而且非常胆小,家里突逢变故,此时此刻冲出来一帮“牛鬼蛇神”这件事已经查了半年多,如果有办法不是早就解决了吗,即便是没解决,那么这半年多过去了,为什么人已经进去了你们猜出现呢,她大姐从来想不到如此浅显的道理,只知道一味的害怕,她在学校上课期间,大姐不止一次的连续发好几十条信息,像交代后事一样和她说家里的事如何委托给她办,今后这些孩子们没有父母照顾了都需要她照看,久而久之,她感觉到不对,一问家里的亲戚才知道,是一帮人出来想诈钱,谎称大姐今天要被抓了,明天要被带走问话的,说直白点儿,浑身都是虱子的人,胆战心惊也确实合理,但是这些人出来吓唬她一次就成功一次,难道都要怪别人吗,别人固然不应该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情,但是听不出真假、分析不出对错的人,是不是也真的很让人恼火呢。别人天天对你喊狼来了,你天天都要数一遍你那一万只羊吗,会累死吧?

    过了两周,这种天天上百条信息的日子,没那么高的频率了,有可能是被吓唬的次数多了,皮厚了,也有可能是终于意识到了说什么的都有,分不出来对错的情况下是不是就可以当做不存在。总之,这种崩溃般的情绪终于从她这里撤离一些了。没过多久,她大姐这边又出了问题,说还在看守所等待二审宣判的大姐夫要和大姐离婚,重点诉求是分财产。大姐这人能赚钱,但是理念上对一些违规违法的事情不太重视,所以导致两次入狱都与法律法规意识淡薄有关,事情一开始并不大,及时修正其实罪不至此,他甚至用赚来的钱给邻里乡亲作了不少好事,给自己厂子所在的村修桥修路,在别人有灾有难时送去帮助,怎么评价他呢,真的说不准,一方面对人,特别是手下的人又骂又羞辱,另一方面有真心实意的对那些人好,啧,这就让人很难评述这种行为,甚至不能说是功过相抵。就算是她自己,在她母亲,就是哥哥姐姐们的亲姑姑生病时,大姐夫甚至先于大姐想到要给姑姑提供帮助,毫不犹豫的打去了一大笔钱,这就是他确实值得人称赞的地方。但是这次他又是这么想的,确实让人难以理解,仔细想想,好像又没那么难理解呢,是不是在里边听人说了什么,说大姐的两个弟兄都被抓了,所以在理论上讲失去了靠山,即便是这个时候受欺负了,也没办法找到帮手了,她想,应该就是这个原因吧。

    离婚析产这件事,真的是残酷又现实,大姐夫的记忆力好像很好,他列出了很多不动产、动产等等,而且提出了一些要求,说自己犯法了,如果在宣判之后现有的财产不够上交非法所得和罚金的话,只能通过卖出不动产和动产去补充,所以,所列出的房产里一些地段较好,楼盘较新的都被列入自己那一栏,其余不好卖的那些楼房都列到大姐那一栏,要求大姐将已经处置的几台汽车得到的钱款还给他,还有曾经代表厂子要回来的欠账也需要还回去。不得不承认,钱很多,但也确实是大姐夫赚的,虽然能花钱,也确实能赚钱,这个家从水平非常一般到现在有质的飞跃,从大姐夫第一次入狱,大姐变卖设备和财产去还债,到现在的去各个地方收欠账,所有的一切都源自于大姐夫确实赚了不少钱。

    蓝看姐姐的故事看到这里,满脑袋都是文号,就算有些概念和物体是蓝无论如何从哪个角度去看都不会理解的东西,但是夫妻之间怎么会变成这样呢。蓝不会想起它已经被洗掉的那些悲伤记忆,似乎,体会悲伤这个基础功能也有些失灵,它不懂,既然叫夫妻,以它现在所见识过的世界,夫妻不应该是和和美美的吗?为什么都已经被生活折磨的这么惨了,还要继续互相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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