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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和伟奇结婚前就说好了,如果有了孩子就让我妈来照顾,让他妈继续待在老家,我们付生活费。我怕和婆婆相处不好。伟奇一口答应了。
可是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我还没怀上孩子,母亲却因为一场意外永远地离开了我。
两年后我怀孕,头几个月反应极大,伟奇离得远,不方便照顾,一力主张请来婆婆。
我这时的想法是,我娘家没妈,伟奇那边也只剩婆婆一人,与其分隔两地,不如早点住一起,她帮我带孩子的同时我们也培养培养感情。
婆婆来了,人很安静,干活麻利,我们还在相互试探熟悉的阶段,除了必要的交谈,我和她不太多说话。
我打算做个恰到好处的儿媳,既不过于亲密,也不过分疏离,除了按时足额给生活费和零花钱,我还从网上为她购置了一些衣物和活动用具,鼓励她多出去走走。
怀孕九个月,单位搬迁,领导和同事们怕我磕着碰着,让我回家安心待产,我和婆婆开始了一天二十四小时的近距离相处。
相处的时间一长,我才发现婆婆有些“奇怪”的地方。
02
比如我经常发现她正干着什么,人就呆愣愣的半天不动,我问她怎么了倒好像吓了她一跳,她直起身看着我的样子和看一个陌生人没分别。
她房间的灯经常彻夜长明,有时我上厕所经过,听到里面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有天半夜我到客厅续水,一进客厅就觉得身上发凉,黑暗中好像有双眼睛在盯着我。
我“呀——”了一声,踉跄后退,手碰到开关,灯亮了,我看见,沙发上坐着婆婆。
她直直地坐在那儿,依旧面无表情,投向我的视线那么冰凉那么陌生,我吓坏了。
我拍着胸口喘着大气问她在这儿干什么,半晌,她的眼神才聚焦,人定定地站起来,什么也没说,转身回房。
我失眠了。
第二天一早身下露红,被救护车拉进医院,七八个小时后,孩子出生了。
伟奇风尘仆仆赶回来,对我早产的惊讶被儿子出生的欣喜挤到一旁,我几次想和他说,婆婆在身边,没法开口。
终于等到婆婆和护士带着孩子去洗澡,我才抓紧时间把事情原委告诉他。
“老公,我好害怕。妈是不是有什么病呀?你不知道她当时看我的样子,就像没魂了,现在想想还后怕!”
伟奇摸着我的头,沉默着,好半天才说:“没事、没事。妈可能就是在城里住不惯,想老家了。趁陪产假这几天我会好好和她谈的,你别担心。”
03
孩子的到来给我们家增添了无穷活力,也带来了新的烦恼。
这个小小的人儿,不分白天晚上,只要不如他意,就闭着眼睛张大嘴哇哇哭。
我把他楼在怀里,哄他吃奶,无奈生产后通气晚,没敢吃东西,有些回奶,孩子吸一会儿吸不出来又开始闹。
不一会儿我就满头是汗,手忙脚乱。
我正头痛,突觉胸上一凉,一低头,多了两只手。
婆婆问都没问一声,直接用她的两只老手逮住我的乳.房,开始又捏又挤,然后拽着乳/头往孩子嘴里塞。
愣怔过后我马上反应过来,又羞又恼,一把打掉她的手,抱着孩子往旁边躲,嘴上连声叫“伟奇!伟奇!”
“女人奶孩子你叫他干啥?你个没用的连个奶都没有!”或许是真急了,一向讷言的婆婆牙尖嘴利。
“让你妈走让你妈走!”晚上,我哭着给伟奇说,指望他能为我撑腰。
现在送走当然不可能,我希望的只是他能替我说一两句话,帮我说说婆婆。
我哭着睡着了,早上被孩子的动静惊醒,一看身旁,睡前被子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安抚好孩子,我出了卧室,客厅一片静悄悄,厨房的门关着,传出低低的说话声。我蹑手蹑脚走过去,耳朵贴到门上听。
“妈,我知道了,你不用再说了。”伟奇的声音,有些不耐烦。婆婆的声音低且模糊,有些听不清。根据伟奇的回答我猜着不是什么好话。
“嗯嗯嗯,你放心,我知道知道,打到的媳妇揉到的面,我绝不会让她爬到我头上的!
妈——多少年了,你就甭提我哥那茬了……”
04
我怎么竟然忘了那事儿呢?
我端着做道具的空杯子飘回卧室时,感觉自己身上和心上一样凉。
伟奇有个哥哥,我是和他领了结婚证后回乡办婚礼时听到别人议论才知道的。
公公去得早,婆婆未改嫁,独自一人把两个儿子拉扯大,她要强,追着撵着把儿子们赶进大学校门,想当年,这是村里头一份。
婆婆一直以两个儿子听话、会读书、将来有出息为荣,她却没想到父母管得越紧,压制得越厉害,孩子的反叛意识就越强。
离大学毕业还有三个月,大哥把一个女孩带到了婆婆面前。
他要结婚,对象就是这个女孩。
婆婆差点被气死,醒过来后坚决反对,以死威胁,大哥不知中了什么邪,背着婆婆和女孩领了结婚证。
整整三年没回家。
婆婆怕丢丑,对外只说儿子工作忙,偶尔假装进城看儿子,其实是在外面胡逛一天演戏。
但是背着儿子,她没少找那女孩——她始终不承认这个儿媳,深以为耻,除了耻,她对这个女孩还有恨,她认为肯定是女孩不检点,勾引在先,否则听话的儿子不会突然叛逆。
每次和女孩见完面,婆婆带着一肚子气归家,女孩则带着一腔怨恨找大哥算账,他们的日子可以想象。
女孩和婆婆杠上了,婆婆希望他们离婚,女孩知道她的心思,越发对着干,就是不离。
女孩怀孕了,计划之外,按他们的经济状况,孩子生了也没法好好养,大哥让打掉,女孩不肯,理由是医生说她身体条件不好,打掉基本就是不孕了。
俩人又起争执。
女孩父母早亡——这也是婆婆一直不情愿的理由之一,她嫌女孩家给不了大哥助力。
条件越不好的人自尊心越强,女孩觉得从结婚前开始,这对母子就在欺负她,并且得寸进尺,他们不就是看她没人撑腰么,如果这回低头了,以后可能变本加厉,她别想在老太婆跟前再直起腰做人!
而且,不能生育对一个女人来说是多么大的打击呀,他们怎么不为她想想?
因为这件事,婆婆有理由光明正大见儿子,这一回,母子俩前所未有的统一阵线,结成联盟,共同对付女孩。
据旁听者说,那一次,双方骂得都很难听,陈芝麻烂谷子根子挖得很深,可以说伤筋动骨,即使不出后来的事,日子也定是过不下去了。
唇枪舌战时,冲动是魔鬼,男人被一句句话刺激得理智全失,随手抄起个家伙就往妻子身上砸……
05
女孩坚决和丈夫离婚,并坚持以法律手段制裁他。
婆婆跪在儿媳面前求放过时,女孩满脸是泪也没有答应。
最让人唏嘘的,是大哥入狱后的结局。他受不了从大学生到阶下囚的落差,也受不了被狱友欺负,在一次又被人欺负时故意让自己重伤不治。
婆婆受了大刺激,精神一度不正常,伟奇放下工作,陪着她在城里各个医院间奔波了一年多。
这件事成了他们家的一个忌讳,乡亲们怜惜,极少有人提起。
可能是看到老二结婚,婆婆后半生有望,乡党们有感而发,私下议论,不巧被我听到。
现在想来,我当时脑子里是闪过一个念头的:听说精神受刺激的人有完全康复的,也有以后复发的,婆婆的病不知道是哪一种?
但那个念头在我脑海里只是一闪即过,下一秒就被新婚的喜悦和兴奋淹没。
可是现在呢?我觉得,她明显是病情复发了呀!
我分析,婆婆的心底应该还有对前儿媳的恨,有对大儿子的怨,那恨和怨从未消亡,她只是把它们深深压在心底。
她的年龄越来越老,磕睡少,爱乱想,琢磨的事越来越多,千奇百怪都有,我一天天大起来的肚子,伟奇对我依顺的样子,包括我父母早逝,这一切,都刺激到她。
可能偶尔是身不由己,但多数情况,则是因为她心底的恨和怨。
而一个有恨、有怨,原本性子又倔强偏执的人,我怎么能放心她待在孩子身边。
虽说虎毒不食子,可精神上的事,谁能打保票,万一、我上班去,留孩子和她一起,万一、她突然又发神经了呢?
我冒不起这个险。
06
我提出让婆婆回去,伟奇在电话里支支吾吾。
十天陪产假后他就回工地了,家里只有婆婆、我和孩子。
而我的产假,也只剩下一个多月。
伟奇说能不能让妈留下,大多数时候,她还是能控制自己的——看来他和婆婆谈了,也知道她经常失眠,半夜三更在家里游荡的事了。
“再说,她若走,你上班,咱就得雇人,妈咋说也比外人放心!”
我不同意。
婆婆听到风声,脸一日比一日拉得长,我时刻看紧孩子,家里的气氛紧张起来。
她见我没有回心转意的意思,越来越多当着我面嘟囔:白眼狼、没良心、遭报应。
我越发坚定让她走的决心。
我们两个就像在拔河,她拽一头,我拽一头,伟奇在中间,我们在僵持,看伟奇会倒向哪一边。
我这时才体会到别人说的“请神容易送神难”,我现在特别后悔当时真不该答应婆婆来。
偶尔,看到周末回来的伟奇被婆婆拉到一旁窃窃私语,我的心里,甚至对我们的婚姻也产生了失望和动摇。
假如,他倒向婆婆呢?我该怎么办呢?
我的自尊和傲气又让我不屑于在背后说她坏话,伟奇不明朗的态度也让我不想和他再就此事纠缠,我悄悄行动着、准备着,同时等他告诉我最后的结果。
我就知道婆婆不会让自己完全被动,那一天,伟奇和婆婆买菜回来,突然对我说:“你不是让妈回去吗?妈同意了。你赶快找人,妈说明天就走,她把票都买好了!”
一股火从我心头升起,他这是要挟我!他们母子都在要挟我。
同意走提前不和我说一句?票都买了?明天就要走?现在才告诉我,如果我没提前做打算,他妈一走,我下周上班,孩子马上没人带,我找不到人,不是给单位请假,就是得重新请他妈回来!
产假够长,单位一个萝卜一个坑,所以继续请假不太可能,重新请他妈回来我立时又做不到,那么我只能辞职!
可是依我的性格决不会长期窝在家里,最后的最后,必然是我向他们服软低头,再哀求婆婆回来。
他们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吧!
07
我有些伤心,对伟奇也有些失望,如果不是提前预想过这些情况,如果不是我事先做好了准备,我真会被这个猪队友伤心死。
我不太怨婆婆,人家有养儿子的义务,没有养孙子的义务。帮是情分,不帮是道理。
我怨伟奇。
我早发现了,婆婆不在跟前,他还像个男子汉,是家里的顶梁柱,一旦看见婆婆,他就瞬间变成了孩子。
他认不清,我和孩子和他才是一家人。除却他的原生家庭,我们这个小家才是他应该放在第一位的。
他对婆婆有孝顺、赡养的义务,但不能为了孝顺,哄母亲高兴,事事听从、甚至统一阵线,和我站在对立面。
这是愚孝!
而婆婆,我觉得,她在我们需要时来帮我们,我感激她,会永远记住她对我们的付出,并以合适的方式回报于她,但当我们不需要时,她应该主动地、体面地退出。既让孩子走向独立,也能让自己轻松。何乐不为!
看着面前伟奇那张得意的脸,和婆婆背过身时翘起的嘴角,我恨不能把手里的东西扔到他脸上,敲醒他。
第二天就是周日,婆婆计划回家的日子。一大早,母子俩依旧钻进厨房,我站在卧室门口都听到他们的说说笑笑声。
我特意看了,婆婆的行李还该在哪儿在哪儿,根本没收拾着要走的意思。
我面无表情地带孩子,做家务。
离车票上的发车时间还有五小时,门铃响了。
一个不速之客拉着箱子站在门前。
“表姨?”伟奇惊讶地叫了一声。
来人是我的表姨,我抱着孩子快步走过去,扒拉开伟奇,亲热地也叫了一声“姨!”
几人在沙发上团团坐定,听完我的话,表姨笑了,婆婆和伟奇傻了。
“哎哟哟,这小子,长得真心疼。你们说话,我先和孩子熟悉熟悉。”表姨抱着孩子进了主卧,体贴地关上房门。
08
我对婆婆和伟奇瞪大的双眼、震惊的神色、含怒的表情,全部视而不见,我一边叠儿子的尿布,一边淡淡地说:“妈七点的车,你还不赶快帮妈收拾收拾,万一漏下什么就不好了。
哦对了,这是五千块钱,妈你带着,以后每个月的生活费伟奇会打到卡上,这是我给您办的银行卡,专门放生活费,密码是您手机后六位,您可记好了。”
交代完,我抱着尿布也进了卧室,不到一分钟,门外响起女人的哭声。
世间所有的爱都指向团聚,唯有父母对孩子的爱应该指向分离。
当孩子长大成人,称职的父母应该选择合适的时机放手。
当孩子们有自己的家,称职的父母应该学会体面退出。
唯放手和退出,才能让孩子学会承担自己该承担的责任。这才是对孩子最好的爱。
假若有人说他们对孩子的爱不是一般的深,那么,请保持距离,站在孩子们一回头就能看见的位置,以便他们需要时能及时上前,对他们伸出援手,但当他们能自己承担时,请再次回到原位置。
以后,我就要做这样的妈妈。
我在心里下定决心——即便难,也要一步步开始。从现在就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