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又搬来一家租客。

那天傍晚林姐从麻将桌上散场回屋时，没留神被走廊上的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险些摔倒在地板上。她十分恼火，本来输了钱心里就不痛快，低头一瞧，竟是一只小电饭煲。

“哪个不长眼的将电饭煲放在走廊上？”林姐气急大叫。

“来啦……不好意思，咱忙着收拾屋子，忘了电饭煲了。”一个30多岁的瘦弱女人急慌慌从那间闲置的屋子奔出来，满脸歉意望着林姐笑道。

“你是……新搬来的？”

“是呢，丫头要上学，乡下学校不招学生了。咱到镇上来租房带娃……”

“哦。”林姐不咸不淡回应一声，再不费话，扭头走进隔壁房间。

片刻后，二楼另外几个房间的常住租客陆续回到各自的屋子里。她们路过林姐隔壁那家一直闲着的十多平米的小屋子时，看见门头玻璃窗上透出昏黄的灯光，几个女人知道新搬来了租客，见怪不怪没有上前推门打招呼。

也难怪，虽然这里仅是一个偏僻的山乡小镇，以前在乡下住着的热情好客的人们，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来到镇子上租房居住，生活的压力陡然加大，邻里租客之间早就失去纯朴的热情劲头，各忙各的无暇他顾。

租客中，多半是陪孩子读书的女人。女人们从乡下来到镇上，除了接送孩子去学校外，白天便无所事事闲得发慌。于是，她们在镇上超市、快递公司寻了一份工作，挣点工资补贴捉襟见肘的日常开支。

林姐不用上班，她老公在外地当包工头，每月给她母子俩几千元的生活费。

日子平静淡然地过着。

一个星期后，二楼的老租客发现那个新来的女人干起了捡拾废品的营生，楼道里经常堆满了五花八门的废旧物件。

林姐不乐意了，她去三楼找了房东老板娘张姐。气愤地说：“张姐你看，那个拾荒女人将废品堆在楼道里怎行？你说说她呀。”

张姐皱眉道：“我前天给她说了，她说楼下没地儿放，等几天她就卖了。”

“既然这样，厅堂里的房租就由她一个人交，大家不用平摊了……”林姐愤愤然说道。

——二楼走道中间有一个十平米左右的厅堂，当初林姐她们搬来时，房东老板娘张姐准备将它装修成独立的小房间租出去。林姐和另外几个租客想放点杂物，大家便没让张姐请人装修，众人自愿摊上租金，占用的厅堂每月需交150元钱。

张姐便随林姐下楼来找拾荒女人。

两人刚下楼梯，就见那个瘦弱女人扛着一大捆长短不一的废钢筋，看样子得有几十斤重。两人互望一眼，露出讶异之色，她们没想到眼前的瘦弱女人竟然有如此大的力气。

拾荒女人放下钢筋，伸手抹了把额头的汗珠儿，热情招呼两人进屋子喝茶。

“不用进屋……”林姐上前一步对拾荒女人讲了两人的来意。

不曾想，瘦弱女人先是忍了一下，而后斩钉截铁地说：“不行，凭啥咱一个人交这150块钱？”

林姐黑着脸正欲大声叫嚷，一旁的张姐慌忙说：“有事商量嘛，莫生气哟。”

谁料，拾荒女人不再多说，伸手拍打几下身上的灰尘，而后径自走进自己的屋子。

她甚至都没回头看身后的两人一眼。

这下不仅林姐气急语塞，张姐也黑了脸。

当天晚上，林姐去了另外几家租客屋子里，将白天发生的事讲给她们听。几个女人都挺气愤，她们内心深处虽然挺同情那个瘦弱的拾荒女人，但对她的态度又十分愤怒。有事好好商量不行吗？还油盐不进置之不理的，这算嘛回事！

于是，众人支持林姐的想法——今后厅堂里的租金全由拾荒女人交。

林姐又去张姐家说了众人的态度，张姐点头应允了。

自此，二楼新搬来的拾荒女人成了不受欢迎的人，大家与她见面时连招呼也懒得打一声，急匆匆各回各屋。倒是拾荒女人的那个刚上幼儿园的小丫头，张着小甜嘴见人就叫，众人也就是淡笑一下再无下文。

时间过得快，晃眼就是两个多月。

其间，张姐向拾荒女人问了几次厅堂的房租，拾荒女人一口咬定得所有租客平摊，张姐没法，去找林姐商量。林姐听后暴脾气上来了，找到拾荒女人大叫大嚷，最后被那个力气挺大的瘦弱女人一把推出了房门。

林姐彻底怒了，她对张姐说干脆不要将房子租给拾荒女人了，一个捡破烂的将厅堂弄得乌七八糟，却还那样理直气壮，想想就气人。

张姐同样生气，对林姐说：“你说得对，等等吧……等几天她还不交租金的话，咱就不让她住了……”

没过几天，张姐的老公忽感身体不适，到镇医院检查后被告知肝脏上长了个瘤子。院里条件有限不知具体症状，张姐陪伴老公连夜驱车转去了市医院。

向拾荒女人催收房租的事，就这样暂时搁置了。

有一天清早，林姐送读小学二年级的儿子上学。在她身后几米处，拾荒女人带着小丫头慢步行走着，两人都没有找对方搭话。林姐领着儿子刚刚走出弄堂来到街道边，忽然瞧见对面有一个多日不见的牌友向她招手叫唤，她想都没想，拉着儿子的小手就迈步行走在车流中。

恰在这时，从上坡处冲下一辆失控的农用卡车，似猛兽般朝林姐母子冲来！林姐吓傻了，一时间呆站在了原地……

也就是一瞬间，一道瘦弱的身影飞奔向前，双手使劲将林姐母子拉退两米，失控的农用车擦身而过！

是那个拾荒女人。

林姐再回头时，拾荒女人带着小丫头一声不响走开了。

几天后。

林姐提着一大袋小孩子吃的零食，推开了拾荒女人租住的小屋子，她心里愧疚，决定好好感谢一下新搬来的邻居。房间里干净整洁，主人却不在。

此刻，三楼阳台上。

拾荒女人提着一把水壶，正一边开着手机视频，一边给放在地板边缘的几盆花浇水。几百公里外的市医院一间病房里，张姐接到了拾荒女人的视频。

屏幕里，拾荒女人说：“张姐你安心陪你老公治病，阳台上的几盆花我帮忙打理。还有，前两个月厅堂的租金我转到你微信上了，你查收一下，一共300块钱……”

张姐愕然。

她恍惚觉得，此时手机屏幕里溢出了浓郁的花香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