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过后,藤儿坐在门前的槐树下拣豆子。妈妈年纪大了, 视力不好,她帮着妈妈把簸箕里的坏掉的红豆拣出来扔掉。
只做了一小会儿,藤儿就感觉一阵头晕眼花。毕竟,岁月不饶人,47岁的她,眼睛有些老花,时常看东西模模糊糊的,无形中给她一种“老之将至”的压力。一有压力,她的精神就有点恍惚,稍一恍惚,记忆就不由自主地逃回到了童年时代。
记忆的她,还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乌黑的短发,白净的脸蛋,比同龄人高出许多的个子。因为上了一年级,会背诗歌,会读课文,会讲许多小故事了。因为父母宠着,因为老师偏爱,还因为同学们的羡慕,那时的她应该很快乐吧!
也就是那个时候,她喜欢上一种开着紫色花朵的植物。当许多植物还没长叶的时候,果园里、菜地头、沟渠边已经随处可见它紫色的身影。春风里,它微微低着头静静开放,或者扬起笑脸望向暖阳,深紫色的花仓里偶尔带着几点晶莹的露珠,越发显得它清丽脱俗。
七岁的藤儿尚不懂什么“审美”,但她小小的心灵却倾向于这种朴素自然、不骄不媚的花朵。她蹲在地头,或者趴在地上,摸摸叶片,亲亲花朵,偶尔跑起来驱逐漂亮的蝴蝶。对,你没看错,是“驱逐”,在她眼里,色彩斑斓的蝴蝶再好玩,也无法跟她钟爱的蓝色花朵相媲美。
这种开蓝色花朵的植物学名叫紫花地丁,在乡间,村民们都亲切地称呼它为“羊蹄甲草”!
藤儿看到母亲断断续续地在采羊蹄甲草,用铲子连根挖起,从田野间背回,晒在宽敞的院子里,等到晒干了,卖给镇上的收购站。自然,得到的钱必是添置了油盐酱醋,或者给她买了凉鞋、发箍。凉鞋为她赢得了小伙伴们的羡慕,彩虹色的发箍给一向留短发的她增添了些许可爱与美丽!
然而她不高兴,她不愿看到那些在广阔大地上蓬勃生长的羊蹄甲草,无奈地匍匐于阳光下,慢慢地失去生命里,成为枝叶狰狞的一团。她向母亲退回凉鞋和发箍,央求她再也不要去采羊蹄甲草了。母亲不理解,但还是答应了她唯一的心肝宝贝。
藤儿求父亲在院子里种上一大片羊蹄甲草,她的眼里闪烁着星星一样的光芒:“爸爸,在咱家院子里种羊蹄甲草吧,我想看。”父亲温和地说:“地里不是有很多吗,你常常跟我们去地里玩,想看到它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吗?”藤儿坚定地说:“我就要在院子里看,想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看,天天看!”藤儿的父亲看着性格倔强的女儿眼里蒙着一层水雾,他点头答应了下来!
父亲的行动很快,立下承诺后几分钟,就在院子里开辟出了一块土地。他松土,施肥,用锄头掘出小坑,浇上水,然后到邻居家的院子里,仔细地挑远了一些带根的植株栽到挖好的坑里,用土覆盖,压实。就这样,一个独独属于藤儿的小花园诞生了。不,不仅如此,父亲为了避免鸡刨狗拽,还特意给这个小花园安装了一个树枝做的栅栏,这可乐坏了藤儿。无论风里雨里,她都迷恋这一处小小的风景!
这个小小的羊蹄甲草花园,伴她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夕阳西下时,她对母亲说,羊蹄甲草要睡觉了;黎明时分,她对父亲说,羊蹄甲草要起床读书了;中午放学回家,她扶着栅栏与羊蹄甲草对话;下午放学回来,她必然坐在长满羊蹄甲草的花园旁读书、写作业。
一年又一年,羊蹄甲草开花结籽,种子落入地面再长出来,往日横竖成排的羊蹄甲草疯长了一园子。植株太密了,要移栽,父亲是这个“花园”的打理者,藤儿就干些浇水的活儿。时间久了,这个小小的“花园”不复有当年的吸引力,只是囿于习惯,父女俩都精心地照顾着。
好像是上三年级的时候,父亲翻修了小院和房子。眼看那一片羊蹄甲草被前来帮忙的叔叔伯伯们毁掉,藤儿觉得我自己的心像被一百只手抓挠,原来这片羊蹄甲草,不知什么时候已在她的心里枝繁叶茂,现在要连根除去,不疼才怪。伯伯边干活边嘟囔:“唉,谁家在院子里种草?你爸这人,简直是女儿奴,十里八村也没有这么惯着女儿的。”
日子好似没有一天是轻松的,藤儿上完小学读初中,初中毕业进高中,高中上完考大学,大学毕业找工作。待到工作问题尘埃落定,她又忙着恋爱、结婚、怀孕生子……多少年含辛茹苦地养育儿子,为他操碎了心,直到他考上了大学远赴首都读书,藤儿才略感轻松了一些。
这么多年,她的梦里出现过许多次羊蹄甲草的画面:有时候,是在老家的院子里,短头发的她在院子里给羊蹄甲草浇水,一棵一棵,长得绿油油,“仿佛每一片叶子上都有一个小的生命在颤动”;有时候,是她在田野里尽情奔跑,身边就是开得极为茂盛的紫盈盈的羊蹄甲草的花儿,一团团,一簇簇,热烈奔放;有时候,梦里仅仅出现父亲栽种羊蹄甲草的情景,既看不到面部表情,也看不清穿什么衣服,但是她认定那就是父亲;有时候,是母亲站在羊蹄甲草“花园”旁,手拿铁铲深情地望着里面的蓬勃生机,她是要去帮着除草的……
藤儿微微笑着,依旧低头耐心地拣着簸箕里的豆子。现在,又是羊蹄甲草的花儿盛开的日子,她的心里被那小小的花朵填满了。她要跟母亲聊聊父亲在院子里为她建的那个羊蹄甲草小花园,那可是她童年生活中最为鲜艳夺目的一道亮光,也是她大半生对这个世界抱有好感的源泉啊!
但愿母亲能够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