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胡萝卜的雪人(原创作品,侵权必究)

        蛮子醒过来了,这是他诸多回笼觉中的最后一个,这会儿腰有点疼,肚子里也有种烧灼的感觉,还咕咕直叫。

        回笼觉是赶不走白天的,还是起床吧,此时正值下午两点,外边静悄悄的,好像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被一双大手悄悄拿走了,只留下他和这间幽暗的房子。

        空气冷森森的,一眨眼瞳孔就会被眼皮冰一次,鼻尖没知觉了,似乎翘指一弹就会像个弹力球一样蹦蹦跳跳地滚到某个角落。在这种环境里起床可真是为难,他用棉被把自己紧紧裹住,只露出一双若有所思的眼睛和一个冻的通红的鼻子,他在积蓄起床的力量和胆识呢,就像一个被野兽围住的人正准备奋力一搏,冲出包围圈。

        一只脚慢慢探出被子,又倏然缩回。被子里的温暖早已把他惯的动惮不得,被子里是春天,被子外是冬天。

        可惜被子里没有食物,也没有一颗淡定的心,被子里蛮子的身高早过一米了。

        外面没有妈妈的声音,没有她正做着做着饭,忽然就把锅碗瓢盆扔的叮当响,急匆匆跑来,用拳头重重敲击着窗子或者动静很大地扭动着门把手,声色俱厉地威胁他赶紧起床。不过她进不来,门被反锁了,窗子也挂了勾,这可是蛮子入睡之前最重要的一项工作,重要到他常常忘记,有时都已经乐呵呵地钻进被窝了,正在温暖中听音乐,看小说,怎么舒服怎么摆姿势时,忽然就会被“门关没关”这个念头紧紧攫住,心一颤,乐符就被赶出耳朵了,小说也没味道了,身体还有点僵,蹙眉一遍遍回忆着入睡前的一系列动作,放心又不放心,到底关没关门呢?回忆不清,自欺不过,烦恼死人了,于是只好咬紧牙关,带着哭的表情,一把掀翻被子,倒拖着鞋,晃动着两条冻的发抖的大长腿,“噔噔噔”朝房门跑去……。

        大部分时间门都是锁好了的,所要做的不过是摸摸门锁,嘟囔着发个誓,表示决不可再忘。

        之所以要这样做,是因为他可不想让妈妈一次次闯进来,不是一把揭掉被子,在自己赤裸的大腿上连捏带挠,就是把冷冰冰的擀面杖捅进被子里连戳带搅,他可不想再蜷缩成一团和妈妈隔空论理了,再说自己也长大了,身体的某些部位也不愿被别人看见。但妈妈可不管这些,她认为好孩子就该天黑而睡,天亮而起,你是我生的,我爱怎样就怎样,所以,要是不锁门,她就会一次次冲进来,攻势如潮。

        可她今天却没喊,一声都没喊。

        这对蛮子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除了想到更大的暴风雨正在酝酿外,他可不会把这奇怪的现象归结为妈妈的理解什么的,或许她正拿着一把勺子守在门外面,怒目圆睁,准备在他开门而出时,美美地在他头上来一下,然后再发动全家人对自己来一次大批判。

        想到这一层,蛮子有些害怕了,他实在听够了妈妈在他睡懒觉这件事上不厌其烦的唠唠叨叨,还有很多别的事,比如老拿着手机玩呀、穿裤子不提腰呀,洗脸不洗脖子后面呀,等等等等,烦死了。

        “你吃饱了没事干,一刻不停地盯着我看,就知道挑我毛病,我不要你管,烦死了”,这是他常对妈妈吼的一句话。

        “不要我管?你有本事就自己给自己做饭吃呀,你有本事就不要盖我缝的被子呀,我看没有我,你们父子几个啃锅盖还要打起来”,这是妈妈常用的反驳,重复了几万遍。

        蛮子终于起床了,带着比挨骂更大的怨气与畏惧。

        “哼,想骂就骂,想不骂就不骂,你爱怎样就怎样,我是猴子吗?”,他内心一阵气苦,感觉自己被妈妈任意对待,却连一点反击的主动权也没有。也不知道今天她又准备怎样修理自己,明知朝着屠宰场前进却没法躲避的羔羊总是愤怒又无奈的,对自己无能的愤怒。

        他在幽暗的房子里满腹气苦地转圈圈,并没有着急或者敢出去,他害怕自己起床的声响成为那场暴风雨的引子,能拖就拖吧。

        他撩起窗帘往外看,咦,村庄不见了,被一页白纸所替代。他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这才分辨出在白色当中有一些几乎被涂抹掉的线条仍符合视觉上的习惯:树枝的轮廓,土墙的平顶,台阶的级数等等。一切都被昨天晚上下的一场大雪盖住了。

        蛮子很兴奋,急忙打开门出去,并且叫了一声:妈,下雪了!只不过这一声兴奋的叫喊一出口就被压低了。

        没有暴风骤雨似得回应。难道妈妈不在?他一阵窃喜,随即颤颤巍巍地踏雪前行,想再落实一下这个猜测。雪把世界简单化了,使它看上去就像孩童用粗炭笔画的简笔画,院子里那两颗苍郁繁茂的柏树都成了简单的三角形,房顶上也不见鱼鳞似的瓦片了,没有琐碎的细节,只有粗粗的横折钩,一切都宛如积木搭成的模型,陌生又好玩,雪底下继续是雪呢?还是另一个不同的世界。

        咯吱咯吱,他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着自己首创的道路,心里不禁欢快起来,但欢快没持续多久就被一丝疑惑取代了。

        “为什么没人扫院子里的雪呢?难道真的没有人,都干什么去了“

        他蹑手蹑脚地来到前屋,偷偷朝里面瞄了一眼,这一瞧不禁心跳加速,她不是在家嘛!正借着窗外透进的亮光做针线活呢,那么具体形象,时不时还眯起眼睛来欣赏一下自己的作品。

        “看来这满院子的雪就是拿来考验我的,扫了还算长眼,不扫后果更严重“

        无可奈何了,心里虽絮絮叨叨地抱怨着,气苦、憋闷,但也只好去逮扫把和铁锨。

        上帝昨晚一定抽烟不少,好慷慨的一场雪呀,足足有十几厘米厚,每扫一下都很吃力,不一会儿蛮子就累得气喘吁吁,肚子里的烧灼感也越来越强烈,叫声更是惊天冻地,他虽然悲愤又坚毅地摔了好几次扫把,但并没有大踏步离去,歇歇又愁眉苦脸的捡了起来,扫过妈妈的门前时,还干的很带劲,很细心。

        妈妈一直在慢条斯理地做着她的针线活,既没有要求他怎么干才算合格,也没有让他先吃饭再干,好像根本就没有听见院子里的响动,这让蛮子更加气恼,看来经过妈妈门前的那几下“卖弄”算是白干了,这更使蛮子感到自己不伦不类,连生气都不能单纯一点,热脸贴了冷屁股。

        好不容易在院子里扫开了一条还算宽阔的路,接下来就该扫大门外面了。

        粗暴地打开大门,迎面而来的不是漂亮的雪景,而是一张丑陋异常的笑脸,蛮子惊骇地大喊一声,脚步连退,差点摔倒。

        “嘻嘻,馍馍,给…给我个馍馍,我要馍馍”,那张糊满刀也砍不进的污垢的脸上开了一个口子,一闭一合,口子里是两排参差不齐,焦黄污黑的牙齿,令人见之欲吐,周围糊满黄白色眼屎的瞳孔愣愣地看着蛮子。

        他是个乞丐,此刻正一边唠叨着“馍馍,馍馍”,一边拿着一个缺口的搪瓷碗在蛮子发白的面庞前晃悠,抓着碗的那只手根本不像只人的手,而像是某种怪兽的爪子,肿胀粗糙,污秽不堪。总之,他整个人就像是垃圾成精时的样子。

        “滚你妈的”,蛮子回过神来,立刻涌起一股盛怒,再加上之前的郁闷,二怒交集,于是抄起扫把,一通连戳带打,要把乞丐赶远。不过他心里仍是胆怯的,怕这个怪物暴起发难,所以虚张声势的恐吓要多于下实手真打。

        左边门旁,有几个小孩正在一株硕大的柏树下堆雪人,就快要完功了。他们看见蛮子和那个乞丐绕着圈打转转,呼喊连连,也团起一个个雪球,嬉笑着猛砸乞丐,洁白的雪球不断在乞丐的身上炸开,雪雾腾腾。

        “妈妈的,不给就行了,打…打你妈妈的人”,乞丐像狗一样哼唧哼唧地叫唤着,乱骂着,转了几圈后,撤步逃脱。

        蛮子神情紧张地看着他一步步走远,只觉筋疲力尽,肚子里叫声如牛鸣,突然,他灵机一动。

        “回来,叫花子,你,回来”,他大声招呼着那个脚步颤悠的乞丐。乞丐扭头看了看,目光幽怨、怀疑,转身继续走。

        蛮子跑过去,横着扫把拦在他面前。

        “跑什么跑,跟你说啊,帮我把我家大门前的雪打扫干净了,我给你三个馒头,听见没有”,他说完就把扫把往乞丐怀里一扔。

        乞丐开始扫地了,蛮子就站在门廊避风处,双手互捅进袖筒里,脖子锁进棉衣领口,当起了监工,他大声吆喝着,指挥乞丐干活,还时不时走过去,在弯腰扫地的乞丐屁股上踹两脚,乞丐只是木讷地转过头来,嘿嘿干笑两声,他一笑脸上的污垢就裂开一条条缝隙,把他的憨笑刻画的具体又逼真。

        很快,乞丐就扫到了雪人旁边,那一块扫完就大功告成了。

        那几个小孩的雪人已堆成了。

        ”他没有鼻子”,一个小孩说。

        “我们放个什么东西。啊,胡萝卜”,另一个小孩说,其他的小孩拍手赞成。说完便各自跑回家里的厨房在蔬果中翻找。

        雪人的身边只剩下那个扫地的乞丐和那棵容纳了大概有几百斤雪的柏树了。

        蛮子看着雪人和柏树,冷冰冰的脸色渐渐融化开来,嘴角浮出一丝轻轻的笑意,他从袖管里扯出双手,一声不吭地疾步走到那棵柏树下面,用脚狠狠地踹了两下柏树的树干,然后跳开。

        乞丐听见背后的响动,刚直起腰,转头欲看时,眼前突然一黑,几百斤的雪迎头落下。

        “别动,动一下就别想要你那几个馍馍了,哈哈哈哈哈”,蛮子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小孩们带着他们的胡萝卜回来了。

        “哇,他们又做了一个雪人呀!这个比我们那个还大,哈哈,这个是哥哥,那个是弟弟!”,一个小孩拍着手,蹦蹦跳跳地说。

        “我们帮这两个雪人都装上鼻子吧”,一个小孩说着便把两条胡萝卜分别插在两个雪人脸上。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一个雪人脸上的胡萝卜正一点点地陷进雪里,不一会儿便没了。

        “妈呀,这个雪人活了,雪人把胡萝卜吃了”,小孩子们都吓坏了,四散奔逃。

        “大家别怕,我再用这个试试,你那个胡萝卜太小了,陷进雪里去了”,一个勇敢的小孩并没有跑,他扬了扬手里的一颗青椒,就把它往雪人的脸上插去,别的小孩又围了过来。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青椒又一点点地陷进雪里去了,很快就没了踪影,接着,雪人鼻子的位置便吹出一阵阵火辣辣的白气,雪也一寸寸薄了下去。

        孩子们吓得小脸发白,抖衣而颤,那个勇敢的小孩又试着插了一截小木棍。

        咔嚓咔…嚓…咔,小木棍下陷了一点后,猛然就被吐了出来。

        ”救命啊,救命啊,雪人是活的,它是活的,雪人成精啦!”,小孩子们全跑光了。蛮子终于支撑不住了,他已笑的坐在了地上。

        这时候,那个雪人身上开始出现网状的裂纹,大团大团的雪从它身体四周滑落下来,它发出吭哧吭哧的声音。

        “老实呆着,谁让你出来了,再呆一会儿,我给你八个馒头,听见没有?再呆一会儿”,蛮子觉的这个游戏太有意思了,他还远远没有玩够呢!

        “冷…冷…冷呀,妈妈的我要出来”,雪人说着,身体继续裂开。

        “你要敢出来,我就不给你馍馍,再坚持五分钟,五分钟就好”,蛮子说着,走到雪人跟前,用手前前后后地重新整修了一下雪人,把它身上的裂缝全都弥补好了。

        “妈妈的,妈妈的,你先给我拿一个馍馍吃,我吃一个馍馍就不冷了,这会儿扛不住啦,妈妈的”,雪人微微颤抖着说到。

        “好好好,我去给你拿馍馍,你不许乱动乱说话,不然就吃不上馍馍了”,蛮子说完,一溜烟窜回家门。

        蛮子窜到厨房门前,刚要进去拿馒头时,却发现妈妈正在里面做饭,她正在案板上揉一块面,边揉边喃喃地骂到:“狗日的,成天懒觉睡不够,今天就让你把这满院子的雪不但要扫完,还得一车一车给我拉出去倒掉,弄不完就别想吃饭,不信还治不了你的臭毛病”

        蛮子听到这几句话后,兴奋劲骤然没了,也不敢再去拿馒头,只能蹑手蹑脚,垂头丧气地走出院子。

        来到大门外,向雪人的方向望去,这一望他不禁惊呆了,和他一起惊呆的还有两个人,一个是一个满脸横肉的矮胖男孩,另一个是刚才被雪人吓跑的一个小孩子,矮胖男孩是那个小孩的哥哥,去年刚从初中辍学,居家无业,好勇斗狠,喜欢打架挑事。

        雪人已经碎了,白雪已变成暗黑的殷红色,那个乞丐躺在红色的碎雪里,头上插着一把圆顶的铁锨,铁锨上涂满了惨白的脑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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