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5年,唐朝爆发安史之乱。
李亨未经授权私自登基,李隆基满脸羞愧地致电祝贺。文武百官等到看清风向,呼啦啦涌向灵武追随新老板。
李泌在神农大山参天悟道,体会着顿悟的寸进煎熬感。听说唐肃宗满天下找人才,便背起包袱走向甘肃灵武。
已谒见,陈天下所以成败事,帝悦。
肃宗以为老师只会坐而论道,没想到制定方案洞若观火,翻出空缺岗位让他随便挑,李泌却连一个都看不上。
临时组建的应急小朝廷,各方势力私底下相互较量。李泌不愿这种时候当出头鸟,只想做个无名无分的宾客。
老子曰:吾不敢为主而为客,不敢进寸而退尺。
业绩非凡还不争名夺利,唐肃宗愈加敬重李泌,几乎随身携带便于请教,众指曰:著黄者圣人,著白者山人。
皇帝听到舆论不太舒服,感觉和秘书平起平坐,便说道:卿侍上皇,中为朕师,今下判广平行军,朕父子资卿道义。
李亨搞下放也算圆融无缺,广平王就是皇太子李豫。李泌自然明白学生的心思,二话不说背起包袱打卡报道。
什么都不要,总有人以为你想要的更多。
李豫内心很失落,各路将领不给他投票。
围剿安史叛军需要元帅,将领们希望三皇子担当此任,唐肃宗也不打算使用一票否决权(军中谋帅,皆属建宁王)。
李林甫被抄家灭族,杨国忠被乱刀砍死,血火狼烟继续吞噬着大唐风华,皇帝只能依靠一场场胜仗维系尊严。
李泌:建宁王不能做元帅。
肃宗:这是诸将的意思...
李泌:广平王才是太子啊。
肃宗:太子和元帅有冲突吗?
李泌:元帅有战功,太子该如何?
肃宗:我朝太宗皇帝...
皇帝是要分散太子的势力,免得翅膀硬了让他提前退休。很多人看穿并不说穿,李泌却挺身而出阻止种恶因。
唐肃宗想到这些心里堵得慌,准备将李林甫挖出来鞭尸,挫骨扬灰也难消国仇家恨,李泌又跑来劝皇帝住手。
肃宗:这次想说啥?
李泌:你不能这么干。
肃宗:他当年咋欺负我的,你不是不知道。
李泌:我知道,但你不能这么干。
肃宗:为什么?
李泌:他是你爹的人,你这是打你爹的脸。
李隆基抢夺皇位开创盛世,又亲手爆破到连渣都不剩。他给大唐众生留下烂摊子,却让自家儿孙坐上老板桌。
念及逃窜到四川的父亲,李亨顿时觉得恨爱交加。曾经英明神武或昏聩荒淫,如今只是离死不远的七旬老人。
帝感悟,抱泌颈以泣曰:朕不及此。
李豫担任天下兵马大元帅,日常事务由郭子仪负责。
唐肃宗看到剿匪工作进展缓慢,焦虑的白头发呼呼往出冒,李泌淡定的说:不出二年,无寇矣,陛下无欲速。
一团乱麻还是错落有序,这和事情本身的关系不大。一个人若缺乏梳理全局意识,坐卧行走都显得手忙脚乱。
游刃有余和从容有度,取决于穿透表象看本质的能力。
李泌建议将洛阳、长安留给叛军,和千里之外的范阳老巢组成三角阵,让他们在超级漫长的战线上疲于奔命。
大唐官兵们以逸待劳,围绕三点式开展游击战术。即便叛军的战斗力彪悍,参加几轮猫戏老鼠也得累到虚脱。
令贼得通关中,奔命数千里,其精卒劲骑,不逾年而弊。我常以逸待劳,来避其锋,去翦其疲...
唐肃宗听得津津有味,却还是想尽快收复两京。长安代表着大唐的光荣与辉煌,绝不是虚浮空幻的历史表象。
皇帝自降身价请求番邦援助,借调回纥、大食的兵力和叛军干硬仗,只有高调回京才能彰显自己是天下的王。
李泌:以取范陽,贼失巢窟,当死河南诸将手。
肃宗:今战必胜,攻必取,何暇千里先事范陽乎?
李泌:必得两京,则贼再强,我再困。
肃宗:我不听,我不听。
李泌:若先取京师,贼得休士养徒,必复来南,此危道也。
肃宗:我不管,我不管。
将欲夺之,必固予之,是种稀缺的高纬度境界。
两京收复了,四夷番邦不是白帮忙。
李泌跟着队伍回到长安,昔日繁华已经沦为断壁残垣。将士百姓高呼新老板英明,却让他有种莫名的悲凉感。
这步棋看似攻势凌厉,放眼全盘其实是个臭招。学生以半子优势暂时胜出,代价是让安史之乱变得遥遥无期。
走进皇城,唐肃宗更关心皇位归属。
他声称要派人接老爹回家,自己甘愿搬进东宫当太子。瞎子都知道皇帝在假客气,李泌又站出来替学生解围。
李泌:上皇不来矣,人臣尚七十而传,况欲劳上皇以天下事乎。
帝曰:奈何?
李泌:早请示,晚汇报,一家人最重要的是整整齐齐。
皇帝:好,这次听你的。
李隆基真以为儿子不记仇,不是担心他在外面搞事情,而是请他回家共享天伦,结果刚回来就被软禁甘露殿。
唐肃宗将父亲的老臣悉数流放,李辅国又带兵去搜查违禁品,吓得老皇帝浑身哆嗦(见秦岭一白.高力士篇)。
太监阵营掌握话语权,给郭子仪挖坑都不带眨眼。李泌作为皇帝的老师兼亲信,出现在敌对名单中合情合理。
泌畏祸,愿隐衡山。
762年,唐代宗李豫继位。
李隆基和李亨死了,安禄山和史思明也死了。李泌预言两年结束的安史之乱,足足打了八年才看到胜利曙光。
唐代宗觉得李泌没有错,而是朝堂患有阴阳不调。有些人开会时看着高光伟正,散场后却化身掏裆插眼大师。
皇帝邀请李泌出山,允许住进蓬莱殿书阁。
自然山水消弭过往争斗,清心寡欲蕴养精气神形。李泌原本已经做好渡劫准备,只能再次背起行囊走向京城。
代宗看着眼前的白衣山人,风姿谈吐令人极度舒适。担心他不打招呼私自开溜,以爱之名送来诸多世俗枷锁。
泌无妻,为娶朔方故留后甥。
不食肉,强诏食肉。
无所居,帝乃赐光福里第。
婚日,敕北军供帐。
羡慕和嫉妒,往往取决于素养或者阵营。
元载在宰相岗位上拼命搂钱,希望李泌跟着他共谋发展。老元自幼饱受饥寒冷眼,以为没人能抵挡权贵诱惑。
李泌的境界超出宰相太多,送来道德经让他修身养性。元宰相本是佛道专业高材生,恼怒之下使出捧杀技能。
江西观察使吐槽人手短缺,元载在朝堂上大力吹捧李泌。一片热情洋溢的夸赞声中,李泌被赶往边区搞扶贫。
元载恶不附己,载称泌才,以试秘书少监充判官。
777年,元载被抄家灭族。
唐代宗想起外放的李泌,连忙喊回京城准备重用。皇帝询问有哪些空缺岗位,常衮宰相的脸色逐渐变得铁青。
读书要从娃娃抓起,权斗需捏死在萌芽状态。常宰相将他赶往江苏当刺史,李泌气沉丹田大喝道:老子不去!
复为常衮所忌,出为楚州刺史,辞不行,帝亦留之。
李泌的才华格局是参天巨树,在权斗旋涡中却是孱弱小草。常衮可以从各方位打击,他只能依靠皇帝的庇护。
捧杀绝技可以屡试不爽,在于符合阴阳平衡大道。将欲去之,必固举之的忍性,正是寻常人难以压制的人性。
湖南地区抱怨人手不够,老常再次请求皇帝忍痛割爱。声称以李泌的能力水准,会给全国基层工作注入活力。
置身山野,自力更生不受王命约束。
位列朝堂,食君俸禄理当听人调遣。
皇帝给他送豪宅、娶媳妇。
李泌努力生儿子、提建议。
个体如果牢牢融进集体。
道隐只能死死压在心底。
请辍泌治之,乃授澧朗峡团练使,徙杭州刺史,皆有风绩。
779年,唐德宗李适登基。
最后一位历经安史之乱的皇帝,并没有迎来恢复祖宗霸业的局面,太监和军阀们将要让他品尝到更大的屈辱。
李泌远离京城的权利旋涡,在基层岗位上颇有成就。一叶扁舟泛游西湖山水,还引入六井缓解居民用水问题。
四年后,唐朝爆发泾原兵变。
德宗像太爷爷般仓惶出逃,从乾县跑到汉中才踩住刹车。看着灰头土脸的皇室宗亲,李适想起那位白衣山人。
皇帝租间民房当行宫,通知李泌放下工作快来聊天。俩人就目前形势交流完看法,太监送来左散骑常侍套装。
有人建议赦免叛军将领。
李泌:君臣之分不可复合,如此叶矣。
吐蕃想要索取西域重镇。
李泌:今与其地,则关中危矣,奈何与之?
河南的都知兵马使造反。
泌始凿山开车道至三门,以便饟漕。
淮西士兵倒戈投奔叛军。
已而四千人亡归,既入境,泌邀险悉击杀之。
唐德宗有时顾头不顾腚,李泌始终高举强心针。参透阴阳承负的人不敢偷懒,因果叠加的终极代价难以承受。
道家的清静无为只是表象,无为而无不为才是本质。心识清正换来神识清澈,便可以在腠理细缝间游刃有余。
彼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
787年,李泌升任唐朝宰相。
他三十岁时写篇文章,因被唐玄宗赏识步入官场。跻身权利旋涡而屡受排挤,熬到六十六岁才位列百官之首。
他的职业生涯并不出彩,却是极其罕见的两栖物种。书本和山水融合睿智通透,内心道隐时刻抚慰身外斗争。
李泌手中的牛刀,挥动起来愈发游刃有余。
中朝官常侍、宾客十员,其六员可罢。
左右赞善三十员,其二十员可罢。
诸王未出閤,官属皆不除。
请随官闲剧,普增其奉,时以为宜。
最新上线的官场改制系统,清理吃空饷和甩脸色的正式编制人员,解散由关系户和背黑锅组成的临时工队伍。
唐德宗挨过泾原兵变的苦,从强明自任堕落到捞钱聚财。看见李泌节省大批资金,开心地嘴巴快咧到耳朵根。
有人捞钱是想要安全感,殊不知会越来越没安全感。钱财只能在流通中产生价值,一舍一得暗合着一阴一阳。
如果得舍比例过于悬殊,所谓优势同样会变成包袱。阴阳平衡的代价越来越大,反倒很容易掉进焦虑的大坑。
至是,帝使还旧封,悉让送泌,泌不纳。
太子李诵的丈母娘,被人举报生活作风有问题。
唐德宗觉得皇家脑门有点绿,直接将亲家母囚禁在宫里。又将太子骂到抬不起头,让他多学学人家堂弟李谊。
舒王李谊的父亲死得早,唐德宗便将侄儿视如己出,他刚刚冒出换太子的念头,就被李宰相堵在洗手间门口。
李泌:陛下有一子而疑之,且十宅诸叔,陛下奉之若何?
德宗:卿何知舒王非朕子?
李泌:陛下有嫡子以为疑,弟之子敢自信于陛下乎?
德宗:卿违朕意,不顾家族邪?
皇帝威胁要杀他全家,李泌依然没有丝毫妥协。走一步看三步的高维觉者们,永远不像普通人那般轻言放弃。
眼下做过的事情连点成线,几乎可以确定未来的轨迹。觉者用智慧推测出未来轨迹,反过来再踩稳眼下的点。
太子是国事也算家事,总之关你屁事?
我已经老了,身为宰相因直言被杀,也是职责所在。
太子是陛下唯一的儿子,果真有罪也应改立皇孙。
今日坐视你逼死儿子,他日你若后悔也会杀我儿子。
则臣绝祀矣。
皇帝听得目瞪口呆,给宰相写保证书都没用。屡受排挤又洞悉人性的李泌,更相信自己的判断而并非软耳根。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执争数十,意益坚,帝寤,太子乃得安。
太子事件尘埃落定,唐肃宗找李泌谈命理。
皇帝:卿亦知桑道茂语乎?乃命当然。
李泌:夫命者,已然之言,主相造命,不当言命。
皇帝:然后呢?
李泌:言命,则不复赏善罚恶矣。
皇帝:有点意思。
李泌:桀曰我生不有命自天,武王数纣曰谓己有天命。
皇帝:然后呢。
李泌:君而言命,则桀、纣矣。
皇帝:我靠,朕请不复言命。
唐肃宗望着眼前的白发老者,即将走到人生尽头也不信命。当场封他为集贤殿大学士,负责编制修订国史事宜。
李泌走进藏书浩瀚的崇文馆,一排排高大书架如汗牛充栋。他回想起儿时啃书的劲头,脸上不禁露出豁达笑容。
788年,李泌病倒在宰相岗位上。
秦岭一白带着土蜂蜜来访,见到亦隐亦俗的三朝元老。曾经仰慕的神仙不死之术,并没有在他身上显露出奇效。
喝杯温热的土蜂蜜水,老人的精气神形有所恢复。他没有谈及自己的此生成就,只是提笔舔饱墨写下《长歌行》。
天覆吾,地载吾,天地生吾有意无。
不然绝粒升天衢,不然鸣珂游帝都。
焉能不贵复不去,空作昂藏一丈夫。
一丈夫兮一丈夫,千生气志是良图。
请君看取百年事,业就扁舟泛五湖。
次年,李泌病逝长安家中,终年69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