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邪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解】
此诗以“五者皆必无之事”,明“我之不能绝君”之心(王先谦《汉铙歌释文笺正》),指天盟誓,惊世骇俗,成为传唱不衰的经典爱歌。
但我读此诗却总觉脊梁发冷,毛骨悚然,找不到一丝热烈和感动。
劈头盖脸来一句“上邪”,爱到呼天抢地,已是穷途末路。人犹在,心已冷,苍天在上,看得见你的心,能改变他的意么?苍天有眼,那也是冷眼。“故劳苦倦极,未尝不呼天也;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也。”(司马迁《屈原列传》)呼天,说明已经爱得“劳苦倦极”。爱让人的心那么苦辛,那么疲惫,还有什么理由,有什么气力去爱呢!
“我欲与君相知”,此语一出,爱情刹那间变得可怜兮兮的。知,就是懂,就是心心相印。如今,他为什么不再爱,为什么要变心,都不明白,那怎么能说“相知”呢?爱,必须是“相知”,你知我,我知你。“我欲”,那只是示爱,而非相爱。既是“相知”,那就应该是“我们”,而不只是“我”呀。我欲,你不欲,那只是乞求。爱能乞求的来,我们都到繁华的步行街做乞丐去了。
在爱情中,都希望这美好的时光天长地久、永不变色。理智地想想,这世界上有什么不变呢?不变的,都了无生机。要见生机,必然变化。环境在变,处境在变,心境在变,爱情哪能不变呢?“长命无绝衰”,但愿如此的想法而已。若是乞求得来的,还想“长命”,更是妄想了。可这世上还是有从一而终、长命无绝的爱。我想,多数的爱其实内里已经朽了,不愿撕破那层光鲜的表皮罢了。大多的爱,善于随着变化而翻新,与时俱进,被经营得有声有色,也就热热闹闹过下去了。不过,爱需要用机巧之心来经营,也够费神劳力的。也许应该有一种爱,爱的唯一理由就是皈依,我信仰你,你信仰我,那就不会变了。但这种爱,即便找得到,也常常遗恨相见太晚。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字字声声,有如洪流卷地,有如万箭穿心,只觉得心惊胆寒、两股战战。《上邪》在“铙歌十八曲”中列第十五。“铙歌”本为军乐,借来写爱情,却脱不了刀光剑影的杀气。爱,原本是柔软的,怎么会给人刀兵相见的味道呢?爱,需要赌咒发誓么?《说文》:“誓,约束也。”誓言是什么?捆绑爱情的绳索罢了。发誓,无异于绑架。面对一根绳套,第一个念想就是逃,哪还敢爱呀。如果爱着,就别山盟海誓的,那既是刀架脖子一样的逼压,也是不能“长命”时给自己的一记耳光。
如果不爱了,我倒欣赏“铙歌十八曲”中列第十二的《有所思》,诗中女主人公是何等决绝,何等刚烈:“双珠玳瑁簪,用玉绍缭之。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爱的时候好好珍惜,不爱了就打扫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