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时节的北方,屋子里都还没有供暖。尤其是早上,大街上行走着赶着上班的、送孩子上学的人们看上去都是缩手缩脚的。马上要进入冬季了,这让我很容易想起肃州----一座离家乡不远处的城市。
肃州离家乡约摸15公里的样子。小时候逢年过节都在肃州采购衣料、食品或者去泉湖公园游玩。在我眼里,东西南北四条大街和一座钟鼓楼似乎就是全部的肃州了。直到曾经有机会在那里生活了一段时间之后,才觉出了那里的不同。最初的不同,是在儿子的提醒之下发觉的。那时候也是秋季冬节,每当回到家等儿子回来,他进门先用鼻子嗅嗅然后说,肃州人民回来了。开始我也不明就里,后来背过儿子,我仔细嗅嗅挂起来的衣服,果然有一股淡淡的烟味。我寻思,那是办公室里大家抽烟沾染的烟味。
那个冬天,据说是肃州二十年来最冷的冬天,深冬时节居然有半个来月大雪一场接着一场,而且降雪量都比较大,以至于我的同事日夜担心饮水管、暖气管在哪个时间突然爆裂。由于行车不便就不能天天回家。早上从公寓出来,在寒冷的空气里闻到的是一股淡淡的煤烟味。步行上班的路上,间或能看见小吃店门头上抻出来的半截烟管,或许在视线之外,这样的烟管不少数。在肃州,各种小店分布在大大小小的街道,大都以居民楼的底层作为经营场所,似乎有人居住的地方就有小店,当然是吃食店最多。人们在上班的路上顺道解决了早餐的问题。又或者有晨练的人们顺道带上包子、油条、菜饼之类的早餐回家。知道肃州比较有特色的地方小吃是糊锅和鸡汤臊子面,我也分别在几个早上去不同的小店里解决早餐问题,品尝地方美食,体验了肃州的百姓生活。在肃州,平日里看来大街上也总是人流车流不断,这与古城最初的规制有关,因为在今天看来四条大街的宽度实在是有限,况且自古就没有非机动车道和人行道的规划,除了机动车、非机动车在马路上穿行,马路两旁的行人大都是自由自在地行走。尤其是早晨赶着送孩子上学的人们总在争取时间,在早餐店里忙忙碌碌的,在街面上也同样是熙熙攘攘的,那些接二连三的汽车鸣笛,似乎就是给街道上行走的人们配好的背景音乐,嘈杂得很,也热闹得很。
我在一个雪后的清晨驱车去镇上。出了肃州城就看见落雪后的村庄,除了农家的院落和田间的树木,其余都覆盖在厚厚的雪里,看不见一个人,一切都显得那么静谧。但能看到家家户户屋顶上烟囱里飘散着的浓浓的青烟,这表示农民们都已经起床后开始一天的生活了。没有风,那些烟柱子上升到几米开外就散尽了。集中居住的农家上空是一排排的烟柱子。分散居住的农家则是三三两两的烟柱子。看着冬天里的青烟、白雪、村庄,那才真正是自然的图画。那么多的青烟积聚在一起就是厚厚的一层清晰地停留在空气里,飘飘缈缈的,已然能把天空隔成两半。同行的人们说,这才是真正的烟火人间,不然,咋叫个农村呢。我想,对于生养他们的土地来说,他们的话或许是真心的,那种烟火的味道对于他们来说或许才是亲切的。因为,同样是在去乡镇的路上,看到农民们在焚烧田边地埂上的杂草,同行的人们告诉我,现在的农村不是家家养牲畜,田埂上的草也没人收割,如果不焚烧,虫卵会隐藏在杂草里,来年庄稼病害会比较多,影响收成。同行的人们还告诉我,把庄稼桔杆就地掩埋当作肥料,想法是好的,但是缺少了发酵的程序,反而会生出新的虫害来。我这才明白为什么农民焚烧桔杆是禁而不止的。
肃州曾经是农业大区,粮食产量在河西占有很重的份量。而今天的农民种粮食,或者是年老体衰者给自己的口粮,或者是为了给庄稼换茬,或者是离家打工者为了土地不致于荒芜。广袤的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他们总得从土地里面刨出更多的“金子”,于是,种菜和制种又成为肃州农民的主业。冬春季的蔬菜主要是用大棚生产。各式的大棚有的是用来育苗的,有的是用来种菜的,有的是用来培养热带水果的,都根据规制、时令各有各的用途。那些戈壁滩上新开发的几万亩的大棚单从规模上看,就让人感觉到震撼。到了夏秋两季一出肃州城,满眼都是绿汪汪的蔬菜,感觉人的心里也湿漉漉的。无论是带露的早晨还是伴着热风的午后,抑或是凉下来的夜晚,满地都是淡淡的菜香、草香,那长久的青蔬滋味,使人觉察到生长在土地上的静谧和安稳。因为制种,肃州的土地上还有难以尽收眼底的花海。每年五月开始,制种的花朵就相继开放了。各种颜色的花朵像操练过的一样,这一种才刚刚吐蕊,那一种就争着盛放,一茬接着一茬,大片大片的花海与肃州的青蔬相间着,俨然一幅画毯似的。看风景的人们在午后或周末置身花海,看不够也拍不够。由于是制种花卉,游人们也不会采撷花枝,便在浓郁纷繁的花香中留恋忘返。除了花卉制种,肃州的玉米制种也颇具规模。眼看着七八月还战士一样肃立的绿油油的玉米杆、玉米棒子魔术般地齐刷刷地变成了土黄色,随后便有一片片的金黄呈现在大地上,那是农民们手工剥下的玉米粒。那种金黄伴着农民的脸,似乎他们的笑容也是金色的。那种秋收的喜悦也有一种别样的香甜。
我到过肃州最远村子的时候是午饭时分。许多庄户的大门都上着锁,表示此刻家里没人。其实,那不仅是此刻没有人,或许已经是经年累月无人居住了。走进一户敞开着的院门,对着院门的廊檐下躺椅上躺着一位大哥,在他不远处的一位大嫂坐在小凳上在筛子里择豆子。大哥行动不便已有几年了,老两口在家无力耕种,吃的是余粮,花销全靠儿女接济。因为要照顾老伴,女主人便不很自由。偌大的院落,两间不常住人的屋子摆放得整整齐齐,只是有些阴冷,间或有股淡淡的霉气,大约是屋子久了无人居住的缘故。常住的屋子和厨房里显得有些零乱,也略略有些生活中的汗味和烟气,这让人能感到生活在继续。再努力寻着一家开着的院门,一位短头发的大嫂手里捏着一股韮菜坐在院子的凉棚下择菜,看起来是要做午饭的样子。看见陌生人进门,略显得生涩,急忙让座,泡茶,找烟。之后就急着去找在地上护庄稼的男人----原来麻雀现在已经成为庄稼的大害。我在大嫂出门的当儿前庭后院地看了看,几间不常住人的屋子打理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常住的是一间离院门最近的厢房,顺着四墙的是案板、茶几、半面火炕、火炉,看起来是冬天生活的地方。后院里圈养着一头牛、几只羊,存放着一些养殖的草料,也都各有各的棚舍。拖拉机和其它的农机具停放在一处略高的台子上,顶上是木头搭的棚子。从里里外外的拾掇看得出这应该是一户精细的庄稼人。男主人姓陈,我们抽着烟唠着。老两口一年到头收成还比较稳定,除去自己少量的生活费用和种庄稼的本钱,还能给儿子一点贴补。所幸的是两个人都没有什么病痛,这就能让城里成家的一儿一女们少了一些牵挂。老陈要留着我吃午饭,我顺道去了趟他们的厨房,有液化气灶,也有柴火灶。气瓶用一个塑料袋子置着,看起来钢瓶还是崭新的。因为换气不方便,也就只有阴雨的日子,老两口才舍得用液化汽生火做点早茶。柴火灶前整齐地码放着一摞干树枝,灶膛口没有烧尽的树枝表明这是一处常用的地方。虽然看起来显得有些简陋,但厨房里那种夹着油香味的烟火气是新鲜的,也是农村里熟悉的气息。我知道,在肃州这样的生活是一种自然的状态,这样的庄户也是大多数,也是肃州真正的气息。
我在秋季离开肃州,而今快要进入冬季的时候,我想肃州的土地上还有大棚里的各色蔬菜散发着清香,只是那清香没有农户厨房里的烟火味那么温暖,那么让人挂念。